文:湯禎兆
前川譽的《人生清除公司》當然是針對孤獨死的現象而發,由上世紀七十年代開始,隨着日本進入高齡化社會年代,問題開始益發嚴重。時至今天,據日本官方數字的統計,每年因孤獨死而過身的人已穩定地超逾數萬,當中自然以老人為主。
其實日本社會上下早已進入老人關顧年代,由官方的應對小冊子以至宣傳,又或是民間的不同界別KOL,均早已各盡其力,希望為問題「拆彈」——既有從自身經驗去為老人獻策(作家渡邊淳一、文化泰斗吉本隆明),也有具體的未雨綢繆應對策略(女性主義旗手上野千鶴子、心理學教授多湖輝),但由衷而言一切似乎都沒有紓困的跡象——社會結構乃至客觀經濟條件的「下流化」,實在令一切難以有逆轉的契機可能。
《人生清除公司》嚴格而言乃是遺物整理士的物語。曾有資料指出:根據「遺品整理士認定協會」的數字,現時全國約有8,000家公司加入了該組織,而這些會員每年的總收入達45億美元(約351億港元)。預期未來5至10年,會員數目將會倍增,而且也愈來愈多年輕人投身此行業。由死化生——因大量人的孤獨死從而催生出新行業生存的契機,生命的對倒諷刺從來在想像之外。
小說中的焦點正好由年輕人出發,淺井因緣際會加入了Dead Morning特殊清潔公司工作,也就是一所遺物整理公司。也與現實相同,大部分行內的公司都是小本經營,通常只聘上兩三人,每月往往只能應付十來廿宗的個案,而每次服務的收費都需要到現場視察後才可以開價。《人生清除公司》基本上可視之為行業的工作指南說明書,就如你在看一齣職場電視劇(例如韓劇已有《我是遺物整理師》),自然可了解當中梗概,由如何穿上全副的保護工作服,到受不了的必經嘔吐歷程,到如何清理屍體留下滲蝕入四周的痕跡等等,一定不會缺少。
不過我曾看過一些遺物整理士的訪問,他們往往指出工作最困難的地方,並非厭惡性的工作環境,因為一旦熟習了,或多或少都可以高效處理技術上的難關。反而行業要求最高的是心理質素,因為在整理遺物時,通常難以避免去想像及重構死者的人生,所以充滿死者記憶的遺物,才是最難處理及放下的「刺點」。
《人生清除公司》其實可視之為以上訪問的小說呈現版本,淺井由兼職生手變成熟練員工的過程,大抵上就是上述內容的逐步轉化顯現。當中遺物清理的現場,也不限於孤獨死的老人,也有年輕人的輕生、未婚夫死後一年仍不忍清除的遺物,乃至母親連同幼女自殺的悲慘下場等等。不過其實遺物整理的重心,早已演化至與上文的由死化生同步——今次卻不是商機的衍化,而屬人生的逆向對流!
遺物整理服務對象,當時屬死者家屬,如何整理才可讓家屬放下,固然屬核心課題。小說中也寫下淺井個人的處理手法,保留了家屬表示可銷毀的遺物,因為應付對方必會後悔云云。但其實焦點從來都離不開遺物整理士的團隊身上,他們如何各自透過他人之死,而令自己走出各自人生的陰霾——簡言之,也可看成為體驗到各種較自己人生更悲慘百倍的故事,從而一點一滴化解自我中心的灰暗結繭,然後再正視重構未來自己的人生。小說以Dead Morning特殊清潔公司,易名為Good Morning特殊清潔公司的重構作結,一切也昭然若揭……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人生總有下半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