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黃錦輝
加拿大大選的結果已經塵埃落定,自由黨黨魁卡尼(Mark Carney)成功勝選,結果多少有些出人意料。在今年1月,自由黨前任黨魁、加拿大前總理杜魯多(Justin Trudeau)宣布辭職時,自由黨的民意支持率正處於低谷,一度下跌了近20%。當時,保守黨普遍認為時機已到,因為自由黨執政加拿大已接近10年,許多民眾覺得是時候更換執政黨。尤其是1月初尚未就職美國總統的特朗普在多次與杜魯多的會面中,提出“加拿大成為美國第51州”的荒謬言論,導致場面異常尷尬,杜魯多表現進退失據,成為他辭退官職的導火線。
卡尼於3月中宣布參選自由黨黨魁,並最終成功當選。與杜魯多不同,卡尼擁有深厚的金融背景。他畢業於英國牛津大學,獲得經濟學博士學位,並曾在多個關鍵崗位上展現出卓越的管理能力。早在2008年金融危機期間,卡尼就擔任加拿大央行總裁,成功帶領國家渡過難關。此後,他還被英國政府聘為英格蘭銀行總裁,是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非英籍人士擔任這一要職。在任期間,他妥善地應對了脫歐帶來的諸多財務問題,贏得廣泛讚譽。因此,在1月至2月期間,加拿大民眾對他的好感度較高。由於國內經濟低迷,而杜魯多似乎缺乏有效對策,公眾對卡尼寄予厚望。
外交經濟挑戰重重
隨着杜魯多離任,保守黨支持率逐步上升。到了4月大選時,保守黨黨魁博勵治(Pierre Poilievre)也信心滿滿,決定參選,可是最終結果卻不如理想,自由黨再次勝出。兩黨得票數雖十分接近,但自由黨仍以微弱優勢領先(168對144票)。雖然卡尼領導的自由黨贏出選舉,但卻未能獲得議會過半數席位。這意味着他必須與其他政黨合作,組建聯合政府。對於保守黨而言,這次結果雖令黨員失望,但博勵治在黨內講話中表示,保守黨相較上一屆選舉已取得顯著進步,只是尚未達到最佳狀態,未來將繼續努力。事實確實如此,與上一次選舉相比,保守黨此次獲得了更多的選票,顯示出其在選民中的影響力正在漸漸增強。
在本次大選中,除了自由黨和保守黨這兩大主要政黨外,還有一些較小的參政黨在議會中佔據一定席位。其中,魁北克政團擁有23個席位,新民主黨(NDP)獲得7席,綠黨則保有1席。從數字上看,自由黨組建聯合政府似乎並不困難,只要與魁北克政團或新民主黨達成共識,便足以組成多數聯盟。然而,政治從來不是簡單的算術題,真正的挑戰在於各黨派之間理念與利益的複雜博弈。
首先,雖然魁北克政團席位較多,是理想的結盟對象,但該黨本質上以魁北克省(Québec)的利益為優先考量。如何在滿足全國選民期待的同時,又能兼顧魁北克的特殊訴求,將是一場高難度的政治平衡。尤其是在加拿大聯邦體制下,一些資源豐富的省份如亞伯塔省(Alberta)及薩斯喀徹溫省(Saskatchewan),長期以來對魁北克心存芥蒂。若卡尼政府過度迎合魁北克的要求,可能會引發西部省份的不滿,進而加劇地區之間的矛盾。
另一方面,新民主黨雖然席位較少,但其政策主張更偏向社會福利與弱勢群體關懷。這類議題本身具有正當性,但在當前經濟低迷的背景下,民眾對擴大財政支出的接受度明顯降低。此次選舉中新民主黨流失大量選票、其黨魁也因此辭職,正反映出公眾對其政策方向的疑慮。若自由黨試圖拉攏新民主黨進入聯合政府,則必須審慎處理其偏左的政策立場,避免被貼上過度理想化或脫離現實的標籤。
面對這些複雜的內部協調問題,卡尼無疑需要展現出他在金融與危機管理之外的政治智慧。而在國內事務之外,還有一個更為嚴峻的外部挑戰等待着他:如何在美國日趨橫蠻的外交與經濟壓力下,捍衞加拿大的主權與利益?這將是下一階段卡尼政府必須認真思考並妥善應對的重大課題。
面對美國 立場堅定
美國對加拿大的影響和干預,是卡尼政府無法回避的現實問題,尤其是在經貿與外交領域。
首先,關稅問題是當前美加關係中的核心矛盾之一。此前,美國、加拿大與墨西哥共同簽署的《北美自由貿易協定》(NAFTA)為3國之間的經濟合作提供了穩定框架,彼此享受互惠政策。然而,特朗普政府上台之後,認為該協定損害了美國利益。特朗普要求與加、墨重新談判,他首先單方面提高關稅,甚至一度威脅退出協議。這一舉措直接衝擊了加拿大的出口產業,尤其是鋼鐵、汽車等傳統優勢產品。突如其來的市場不確定性,使得加拿大不得不面對“貨物生產出來卻無處可賣”的窘境。在此背景下,卡尼政府必須迅速制定應對策略:一方面要設法提振內需以緩解外部市場萎縮帶來的衝擊;另一方面,也要積極開拓新的國際市場,降低對美國的過度依賴。這些任務不僅考驗加拿大經濟的韌性,也檢驗卡尼作為前央行總裁及全球經濟專家的決策能力。
與此同時,特朗普屢次公開提及“加拿大應成為美國第51州”的謬論,更在輿論層面加劇兩國關係的緊張氣氛。在杜魯多執政末期,這種言論頻頻出現,特朗普甚至在兩位元首會面中刻意重提。這樣帶有羞辱性的問題,令杜魯多陷入被動狀態。然而,在卡尼勝選後,特朗普的態度似乎有所轉變。他在第一時間與卡尼通話,並在公開場合表示祝賀,承諾將盡快安排會晤,討論“雙邊”利益。由此可見,面對卡尼特朗普已淡化“第51州論”。筆者認為特朗普展現相對較尊重的態度,或許是源於卡尼深厚的專業背景和國際影響力。卡尼作為一名經濟學博士,曾在加拿大和英國央行擔任總裁,對全球金融體繫有着深刻的理解。他擅長從宏觀角度出發,制定具有戰略眼光的政策。而特朗普則是一名商人出身的政治家,更傾向於追求短期利益。儘管兩人風格迥異,但在處理國家利益的問題上仍存在一定的溝通空間。相比之下,杜魯多作為一位典型的政客,缺乏在經濟治理方面的實際經驗,更多關注資源分配而非投資增長,這或許正是特朗普認定他可欺的原因之一。
然而,問題的關鍵在於特朗普為何那麼熱中於干涉加拿大事務?除了其個人強勢作風外,筆者認為更深層次的原因是,美國企圖控制北美洲地緣經濟。特朗普試圖將加拿大納入“美國第51州”的言論,雖看似荒誕,實則並非毫無動機。正如外界所觀察到的那樣,加拿大在能源、礦產等關鍵資源上具有重要戰略價值,尤其是阿爾伯塔省和薩斯喀徹溫省蘊藏着大量石油、天然氣及稀土等對現代工業至關重要的資源。當前,這些資源的價格與輸出主要由加拿大政府調控,而一旦美國成功削弱加拿大的主權地位,便有可能直接掌控這些資源分配權,從而在地緣經濟中佔據更大優勢。
不過,“第51州論”更像是特朗普慣用的政治策略,他常通過誇大其詞製造輿論壓力,為他在談判桌上作談判籌碼。他一貫的做法是先設定一個極端立場,如同打撲克牌般,先虛張聲勢,隨後逐步退讓,最終達成對自己最有利的協議。過去數月,他在與其他國家的貿易談判中屢次上演這一模式,“美國優先”始終是他政策的核心邏輯。因此,儘管特朗普頻頻提及“第51州”,但當真正坐下來協商時,或許會回歸現實,達成某種折中的雙邊安排。然而,這種充滿不確定性的外交風格,無疑為加拿大帶來了極大的政策風險。卡尼之所以能在此次大選中勝出,正是因為他展現出了與特朗普截然不同的政治氣質。作為一位擁有深厚經濟學背景的專業人士,卡尼曾成功應對全球金融危機與英國脫歐等重大挑戰,贏得了公眾對其能力的信任。更重要的是,在特朗普不斷施壓、提出“對等關稅”甚至“主權質疑”的背景下,卡尼從3月接任臨時黨魁之初,就明確表示:“加拿大人無法接受無理要求,必須堅決捍衞本國權益。”這種堅定的立場,不僅回應了民眾對外交自主的期待,也為其贏得了廣泛支持。
博勵治輸在乏主見
反觀保守黨領袖博勵治,則在競選過程中表現出明顯的搖擺態度。起初他避談特朗普問題,專注於國內民生議題,直到選舉後期才倉卒轉向,表達對特朗普政策的反對。這種遲來的表態被選民視為缺乏主見,尤其在加拿大社會普遍反感特朗普干預內政的氛圍下,顯得尤為被動。許多原本可能支持保守黨的選民因此轉而投向卡尼,認為他才是真正能夠代表加拿大利益、敢於與美國抗衡的人選。
綜上所述,卡尼的勝選並非偶然,而是民心所向的結果。面對複雜的國內外形勢,他既要處理議會內部政黨聯盟的微妙關係,又要在美國的壓力下維護國家主權與經濟安全。未來幾個月,將是其展現領導力與政治智慧的關鍵時刻。加拿大是否能在動盪的國際格局中穩住陣腳,很大程度上取決於這位新總理如何平衡理與現實、合作與對抗之間的界限。
(作者係全國政協委員、香港立法會議員,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