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秦 玥
香港第四波疫情來勢洶洶，港府再次收緊防疫措施。第四波疫情有何特點？究竟該如何看待港府的防疫舉措？對於內地專家如鐘南山、張文宏的全民檢測建議，香港專業人士是如何看待的？深圳衛視&直新聞記者秦玥就此專訪了香港大學醫學院生物化學系教授金冬雁。
金冬雁指出，一部分市民警覺性低，又不夠檢點，放鬆了警惕，這是造成第四波疫情的原因之一。不過這次的病例中年輕人比較多，自然重症跟死亡率會低一些，所以審慎樂觀。港府這一次總體來說採取的措施比較快，也比較有針對性，最重要的是防止超級傳播。
金冬雁認為內地的「應檢盡檢」是做得好的，就是密切追蹤和做流行病學的調查，把感染者找出來，這非常有效。但是「全民檢測」客觀上造成了資源浪費，效果也不太好，香港承擔不了如此高昂的成本。如果全民檢測配合封城，能收到理想的效果，但是這在香港完全做不到。
就大陸和香港的通關問題，金冬雁認為疫苗上市和接種前香港做到清零是比較困難的。按照精准防控的要求，經過雙方的配合，增強雙方的互信，讓低危、商務等人員通關是可以做到的。
金冬雁稱內地做得好的地方就是把危險程度按高危、中危、低危分開，如果香港把高危、中危、低危分開，在一定程度上恢復一些人員往來，對於兩地民眾都有好處。
以下為專訪實錄：
金冬雁接受深圳衛視&直新聞記者秦玥採訪
深圳衛視&直新聞記者 秦玥：金教授能不能先幫我們分析一下香港第四波疫情的一些特點？您認為這一波應該如何有效防控？
香港大學醫學院生物化學系教授、病毒學專家 金冬雁：這次疫情有個很主要的特點是有一個主要感染群組，這裡頭顯然是有一個到多個的超級傳播事件，也就是所謂的歌舞群組，這是第四波疫情中的一個主要事件，如果我們把歌舞群組處理好了，這一波疫情基本上就能控制好了。
深圳衛視&直新聞記者 秦玥：從病毒特點來說，在這一波中有很多人說好像釋放的病毒量也比較大，這跟之前三波疫情的病毒量相比，有一些什麼變化？
香港大學醫學院生物化學系教授、病毒學專家 金冬雁：這一次顯然是有超級傳播。每次超級傳播的病毒量都會比較大，有可能不單是一代的傳播比較強，可能到了二代都比較強。現在目前從科學上說，對於超級傳播的原理和特點還沒有完全掌握，但它是跟很多因素有關係的。
我一直都有強調感染者本身的身體情況是個很大的因素，比如說前不久在養和醫院去世的病人是一個晚期的癌症病人，已經用了很多的藥，免疫系統非常的弱，所以病人就會製造很多的病毒，這就造成了超級傳播的因素和一個病毒的溫床。
深圳衛視&直新聞記者 秦玥：這一波的疫情現在已經滲入到各個社區，這和前三波還有點不太一樣，是不是造成每天個案急劇上升的因素？
香港大學醫學院生物化學系教授、病毒學專家 金冬雁：雖然每天的個案比較多，但對整體防控來說，我還是比較樂觀的，因為特區政府、專家、還有市民，大家都可以說是在錯誤中學習，每次都漲一點本事，所以是一次比一次處理得好。
我認為這一次我們處理得還算是比較果斷的，而且我們要看到它的特點，整體來說是有一個歌唱群組為核心，由這些人傳出去的。如果我們把追蹤進行到底，數字就會下來的。因為現在報告的個案其實都是在一周甚至10天以前病發的，根據我們香港大學公共衛生學院的研究，我可以給你看一下，這一波高峰期已經可能基本上過去了。
我的根據是什麼呢？你看曲線，第一這個複製指數，現在我們差不多是在2，還要繼續努力，要在1以下，這個疫情就會受控，不可能再上來，現在還有待努力。第二個曲線是看病發的日期，因為發病了以後要一段時間才確診，所以我們現在確診的數目是反映之前的情況。如果把發病的情況做統計的話，你看病發日期曲線的高峰已經過去了，11月24、25號是比較高，現在已經下來了。
也就是說，現在我們雖然每天確診數目還很高，但趨勢是在下降，我們不能掉以輕心，但是總的來說，根據科學的研究，這個趨勢還是下來了。還有這一波疫情中我們看到的特點裡頭年輕人比較多，自然重症跟死亡率也會低一些。所以我們還是有一定的信心，應該是在往下走，而不是上升。所以我說還是審慎樂觀的。
你從這個年齡組看來，年輕的人多一些、嚴重的程度和對醫院資源的擠壓就相對沒有這麼嚴重。回過頭來看，這一波裡有一部分比如養和醫院有小型群組暴發感染，所以對於醫院來說，這一點還是要打醒十二分精神防住。
對於老人院來說，這一次防控動手得比較早，如果老人院有大規模的傳播，依照上一波的教訓，死亡率可能就高上去了。所以這次特區政府也是吸取了經驗教訓，這方面做得好了，特別是這次在精准防控方面採取的強制檢測，還有對高危群組進行的反復檢測，當然還可以做得更好，不過總體來看這一點還是做得不錯的。
現在香港市民有兩個問題，就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亞洲地區老百姓的服從性是比較好的，而且警覺性比較高，這一點就是好的方面；做得不好的地方就是有一些人防疫疲勞，還有一部分人事不關己，第三波和第四波疫情都有這個問題。第三波時候有一些大規模的歌舞、飲宴，還有一些活動，然後這一次是跳舞，大家都不戴口罩了，然後又有一定的密切接觸，所以一下子就出現了傳播，由於一部分市民警覺性低，又不夠檢點，放鬆了警惕，這一點是造成這次傳播的原因之一。
但是另一方面，總體來說大家的警覺性高和服從性高，所以使到這一波也沒有說像國外那麼嚴重，包括和亞洲區裡面的韓國、日本相比，所以這一點來看也可以說是不幸當中的萬幸了。當然如果講到源頭，還是我們在關口有疏漏。上一波主要是來自菲律賓，這一次主要是來自於尼泊爾，尼泊爾到底怎麼輸入的？現在不知道，還沒有追蹤到，但是知道它肯定是由尼泊爾輸入的。所以總體來講是一個mixed feeling，有悲有喜。我們在錯誤當中學習，相信還是可以做得更好。
從政府防疫措施來看，這一次總體來說採取的措施比較快，也比較有針對性。其實最主要的還是要把密切追蹤這一點做好，把密切追蹤要進行到底。現在社區裡很多不明原因的隱性傳播鏈，其實可能還是跟歌舞群組有千絲萬縷的聯繫，或者是居民有一些受感染者沒有完全的把他們的行蹤交代清楚，所以沒有辦法把他們跟這些已知的群組聯繫上，但是不代表說他們之間就沒有聯繫。因為現在從病毒序列分析上說，基本上這一波的疫情裡面的所有病毒序列都是尼泊爾，是單一來源，很可能就是由一次超級傳播事件開始的。
所以這一點也是我一直強調的，最重要的是要防止超級傳播，其實這一點對於內地的防控也是有警覺性的。這個新冠疫情的防控最重要的就是要防住超級傳播，不讓它發生，這樣就可以說是勝券在握了，香港第二波、第三波、第四波都是因為發生了超級傳播。所謂超級傳播就是一個人傳了很多個，也包括你剛才講的病毒量高，傳出去後有可能有接續的超級傳播者，就是說二代、三代裡面可能也有人會發生超級傳播。而且這一波也有個特點，就是有一些無症狀的人的含病毒量也比較高。
深圳衛視&直新聞記者 秦玥：您剛才提到精准檢測，目前社會上對全民檢測的呼聲很高，我們想瞭解一下在學術專業業內來講，您和您身邊的專家的意見是怎麼看全民檢測的？
香港大學醫學院生物化學系教授、病毒學專家 金冬雁：首先聲明，我個人是對於全民檢測基本上持一個比較批評的態度，但是不等於說我反對對特定群組的檢測。我覺得全民檢測vs精准防控，這兩者是有一些矛盾的。
從國際上還有從內地的全民檢測經驗來說，其實我們要解決幾個誤區，第一個就是全民檢測是不是「清零」的前提？這顯然不是的。因為全民檢測只能是在一個特定的點，像一個閃光燈一樣閃一下，Snapshot，這樣子把它照下來。但如果在這個社區有活躍傳播的時候，感染者其實是在一段時間內不斷地爆出來的。比如說跳舞群組裡的感染者從11月初開始就一直上升，你看現在已經到11月最後一天了，如果我們從11月初到現在，只能在一天裡面做全民檢測，我們總不能每天都在做全民檢測。700多萬人如果是三天三天地這麼做，可能可以，但是我們做不到這樣，你想，如果11月初的時候做，會把後面很多人漏掉，因為他們還沒有出現那個病毒，即使你推後時間來做，還是會漏掉很多人，所以這是一個動態的情況，我們光用一點是反映不了動態情況的，這是第一點。
第二點我講過很多次了，就是說我們強調內地的經驗，在關口方面的外防輸入，這一點內地做得非常成功，這是我們國家體制的優勢，還有出入境這些防疫人員的努力。而且我們內地也總結了經驗教訓，把它做得更好，更有人性化等等。這一點是內地關口守得好，香港做不到，很多其他國家地區也做不到。另外內地的「應檢盡檢」是做得好的，「應檢盡檢」其實就是我們所講的密切追蹤和做流行病學的調查，通過流行病學的手段把感染者找出來，這一點是非常有效的。
以北京新發地的疫情為例，我們在「應檢盡檢」階段就已經把所有的感染者全部找出來了，但是到了「願檢盡檢」這一步，就是我們所說的全民檢測，它是需要我們做很大的努力，要投入很多的人力物力來做的。但是如果以北京新發地的疫情為例，在「願檢盡檢」這個階段測了900萬人是零確診，這一點來說我認為不太符合精准防控的原則，客觀上也造成了人力物力的一些浪費。
所以這一點我認為是這樣看，在全世界的範圍內有好多國家是積極進行全民檢測，例如說歐洲的國家盧森堡，盧森堡是全世界最富有的國家，也是主張進行全民檢測，至今已經進行了多次的全民檢測，但是並沒有防住他現在的疫情，是吧？像野火一樣燒起來，即使進行了多次的全民檢測，也沒辦法防止新一波疫情的暴發。因為它在關口防控等方面它做不到內地這麼好，所以盧森堡最新的情況已經在進行封城了。
深圳衛視&直新聞記者 秦玥：所以金教授我打斷一下，如果全民檢測配合封城，在香港如果是做的話，有沒有效果？對於香港來說成本大概是多少？因為其實您剛才說到密切追蹤，像歌舞群組很多人出去玩又不願意出來做檢測、深入到各個社區，那就很難切斷傳播鏈。
香港大學醫學院生物化學系教授、病毒學專家 金冬雁：是，如果說全民檢測是配合封城，在一定的時間內讓全城不流動，大家不出門不活動，保證大家的生活正常，這一點香港就已經有困難了，然後他要在很短的時間內完成700多萬人的檢測，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還要保證生活，每一樣對於香港來說都是一個極大的挑戰。
所謂很短的時間內也最起碼是在一周、兩周之內，不然的話，你在開始的時候做的這一波，等到最後一波時候的情況都已經變了，感染也傳起來了，做全民檢測也沒有意義了。所以你要配合封城、要解決封城底下的老百姓生活，然後要在短期內完成檢測，這些都是挑戰。如果這些條件都滿足的話，有可能我們能夠收到全民檢測的效果，但是這一點在香港實際上是完全達不到的，因為我們不可能這麼封城，封城後我們也沒有辦法解決老百姓的生活，也沒有辦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對這麼多人執行強制性檢測。
比如說在取樣方面都是一個挑戰，香港一直是取深喉唾液，這是要有受試者高度的配合才能做到。如果他不配合，他只是為了應付你這個檢測而檢測，你這個就完全收不到效果了。內地一直都是採用咽拭子。鼻咽拭子這兩個是由醫護人員去做，在香港這樣的人力成本很高，像我們上一次做社區普及檢測的時候，就已經用了5.3億港幣。但是基於這個採樣方法和醫護人員要教導受試者掌握收取深喉唾液的方法，特別最好是在清晨，從科學上講其實是有些道理的，我們結果看到了有些人鼻咽拭子、咽拭子檢測不出來，就深喉才檢得出來，因為有些可能是在他感染到比較深部的地方，比如氣管、肺，深喉的檢出率才會比較高。但如果說全民檢測中，一部分受試者不願意配合你，或者不好好取樣，你這個完全就達不到效果了。
所以特區政府現在是針對高危群組實行強制檢測，這一點就是說取了一個平衡。而且我剛才講了，無論是在內地、亞洲各國還是世界各國，要針對高危人群進行密切追蹤才最有效，特別是我一再強調的要防止超級傳播。你把這個防住了，就事半功倍了。
深圳衛視&直新聞記者 秦玥：那還是想請您評估一下您剛才說170萬人檢測是用了5.3億港幣，如果700萬人做全民檢測，科學來講的話，其實大概成本是多少？
香港大學醫學院生物化學系教授、病毒學專家 金冬雁：肯定是特區政府承擔不了的。你想700萬人一定要強制性檢測，而且還要這麼短時間內，上一次我們做了100多萬人，特區政府用了5.3億，我們內地的資源當然是無價的了，那裡頭可能都不止5億了，上一次是10億，但是效果也不算是很好。這次我們其實也是吸取了教訓，也是看了國際、國內的各種經驗，就是說如果全民檢測真正能收到效果的，就是剛才講的必須要配合居家令，然後快速的出結果，而且還是要有強制性。
我認為現在最有效的還是如果我們對特定的群組，比如我們現在的歌舞群組，我們儘量、儘快找出這些高危的因素，包括一些餐館、一些唱歌跳舞的場地、醫院，馬上把這些列出來，重點去追這一部分的人。另外我們從前三波的防控裡面也得到一些經驗，其實在私家醫院和公立醫院的醫師所轉介的這些人裡，還是比較有效能找出感染者的。
深圳衛視&直新聞記者 秦玥：香港疫情差不多反復了一年了，大家的生活、商業活動其實都很受限制，現在內地要求通關的條件之一是說香港防疫控制好，儘量能夠做到清零。但民間對政府抗疫政策的反彈聲音也很大，如果現在全民檢測也不做，密切追蹤的效果又不是很好，難道只能等疫苗嗎？
香港大學醫學院生物化學系教授、病毒學專家 金冬雁：其實我們最主要還是要從根本上解決，就是說我們關口要守好。為什麼每一次都漏？上一次漏得更多，這一次漏了一個尼泊爾。當然這是有挑戰性的，香港沒有內地這樣的雷霆萬鈞手段，也可能實行不了，因為社會的各個階層，包括餐飲業，旅遊業，航空業的，他們都有一定的聲音，所以特區政府也是照顧這些方方面面。所以第二波第三波到現在第四波都有一些疏漏。其實我們在第三波疫情以後也講了，如果香港這個關口滴水不漏，那就不會有第四波發生了。
深圳衛視&直新聞記者 秦玥：其實對香港這種開放型城市，關口做到滴水不漏是不是也挺難的？
香港大學醫學院生物化學系教授、病毒學專家 金冬雁：是的，但並不是完全做不到，還是有可能做得到。我們在錯誤當中學習，儘量能夠把這個關口守住。你像澳門不是守住了嗎？內地也是守得很好，臺灣也守得不錯，所以說並不是說完全做不到的。跟我們臨近的地區裡面也有一些是模範生，像新加坡雖然有很多的病例，現在已經有5萬多例，但是只死亡了27人，如果這樣的話，它的整個暴發規模其實遠遠小於我們季節性流感。如果做到新加坡這個份上，它有幾萬個感染者的話問題也不是那麼大。就是說新加坡的社區防控，特別是老人院等高危地防控這些做得好，所以其實我們還是可以博采眾家之長，學習別人做得好的地方，這樣的話相信還是能夠守到疫苗來的時候。
深圳衛視&直新聞記者 秦玥：您的意思就是說我們還是要等疫苗來了之後，香港與內地才具備一定的條件通關嗎？
香港大學醫學院生物化學系教授、病毒學專家 金冬雁：應該是這樣。因為內地是對於香港有清零的要求。現在看來，從香港這麼長的一段時間做到清零是比較困難的。如果我們中央政府能夠體諒到香港的情況，就是說是按照精准防控的要求，經過雙方的配合，增強雙方的互信，然後把一些低危的、商務等人員打開一個缺口，這樣子的話是可以做到的。
現在就是特區政府讓在內地的香港居民可以免檢回港，這也是一個好的開始。其實等這一波疫情比較穩定了以後，我們還是可以積極探討，在疫苗全面接種之前，能夠把這個通關解決的更好，更人性化，更方便於兩地人民的來往。
按內地的標準，香港這種情況令人擔心，這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希望中央政府還有相關的專業人士能夠瞭解這個情況，其實內地做得好的地方就是把危險程度列為高危、中危、低危分開，如果我們把高危、中危、低危分開，在一定程度上恢復一些人員往來，這一點其實對於兩地民眾是有好處的。
當然內地疫苗上市或接種也會比香港快，這也應該是有利的。港產的疫苗也是在內地生產，是港大陳鴻霖教授的研發設計，明年1月才開始做一期臨床試驗，所以時間上還是還有一段距離，不能馬上投入使用。
（文章觀點僅代表被採訪者本人）
編輯：潘麗麗
來源：深圳衛視直新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