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秋華:“京城第一讀書人”留下的難題
已故學者汪世清在其友朋中有“京城第一讀書人”之雅稱,他以其嚴謹的考述文章,解決了一個又一個久懸未決的疑案,嘉惠學林,可謂實至名歸。不過,研究過程之艱難曲折,外人自然不易知曉。至於個中得失,或許更是冷暖自知了。 《漸江資料集》作為他與汪聰合輯,於上世紀60年代出版面世,約20年後又修訂再版之書(安徽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無疑是研究清初四大畫僧之一的漸江和尚最具權威的基礎性資料。
然而,是書第88、89頁關於漸江名下《白龍潭圖》的著錄誤失頗多。譬如,書中記曰:汪士鈜《黃山志續集》載査士標題漸公《白龍潭圖》七古一首。
檢汪士鈜是書,並未收錄此詩。較早的閔麟嗣所纂《黃山志定本》卷七,頁98著錄査士標《為友人題漸公畫〈白龍潭圖〉》一詩。其詩云:
我家黃山未識面,聞說龍潭為色變。倒掛蒼崖百尺寒,界破青山一匹練。潭水渟涵清照人,潭中怪石白粼粼。桃花澗雨飛丹井,採藥溪邊春復春。紫霞仙人常曳杖,探奇岩巔或潭上。夷猶坐嘯不知還,濺沫奔流勞意象。時有巨然畫手奇,缽內獰龍勢莫羈。披圖錯愕三歎息,安得驪珠迸入詩。
可見汪世清先生書中所錄“潭水停涵清照人”“採奇岩巔或潭上”等句均與之有所出入,其中詩意之別,或不難分辨。
圖1:【清】査士標 為友人題漸公畫《白龍潭圖》
我們不妨做進一步追述:今以查士標此詩墨跡核之(圖1),與《黃山志定本》所錄高度一致(其中“顛”作“巔”、“想”作“象”)。 《黃山志定本》卷首有吳綺(字薗次)於康熙十八年己未(1679)九月下浣所作一序,乃查氏代書,或可認為查士標也在某種程度上參與了該山志的編纂,而且吳綺又是12位參閱人之一。由此可推知,查氏此詩或由其本人提供,來源可靠。該志刊於1679年(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本),則查氏此詩不晚於是年。而汪士鈜等所纂《黃山志續集》卷四“賦詩志”標題《國朝》(己未以後詩),同樣表明了兩志的前後關係(圖2)。換言之,查詩既然作於康熙己未(1679)之前,自然也就不會著錄於《黃山志續集》。
圖2:【清】閔麟嗣著《黃山志定本》內頁
當然,以上的文獻著錄對於畫作而言,尚未進入真正的品讀。無論文字描述如何準確,也難以等同於面對畫作本身,欣賞既不可得,更遑論鑑賞乃至鑑別了。即便就查氏此詩與如今漸江名下的所謂《白龍潭圖》之間的對應關係,及其“友人叔度”鑑藏此圖的相關細節諸問題進行追溯,或已是困難重重,難以考述了。
事實上,在藝術史研究領域,面對去古日遠的傳世作品,真偽、風格、年代、背景、遞藏、裝裱、作品關係以及後世影響等,均有待拂去層層累積的歷史塵埃,在時空的轉換中呈現其本來面目。這一過程兼具藝術與學術之根本,無疑更為重要,如何索解,可謂難之又難,常常讓人望而卻步,為之興嘆。擺在面前的研究之路,大致不外乎三種結果:或豁然開朗,真相大白;或模棱兩可,見仁見智;或止步於此,歸於無解。當然,視而不見,不解而“解”;或“我用我法”“一超直入如來地”之類,也並不鮮見。
(作者係浙江大學中國古代書畫研究中心副主任)
來源:中國美術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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