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Nico Liu
1906年4月27日,在大英博物館和英屬印度政府聯合資助、同時已經劃定發掘文物分成的情形下,斯坦因從白沙瓦出發,踏上了前往敦煌的旅程。此刻,正是甘肅學政葉昌熾離開蘭州東歸之時。
斯坦因做好了「搜集地下寶藏」的一切準備,包括自我武裝。出發之前,斯坦因向軍方要了兩支卡賓槍、三支左輪手槍和一些彈藥。「我要這些東西供我和我的印度助手使用。我要去離普通商路或中國駐軍很遠的地方考察,一些適度的防衛措施是合乎邏輯的,特別是考慮到我的工作必定會被人當作是搜集地下寶藏。」
在疏勒,由英國駐喀什領事館總領事馬繼業協助,物色到了在甘肅和新疆多地為各種軍政官員擔任師爺(幕僚,無官職的佐理人員)20多年的蔣孝琬作為秘書兼翻譯。
蔣師爺不會英語、斯坦因不會漢語,雙方可以用簡單的維吾爾語交流。一路上,斯坦因向蔣師爺討教了一些官場應對之術,並掌握了沿途一些官員的履歷、興趣愛好乃至貪污受賄等細節。
斯坦因第二次中國之行的主要目的之一,是攫取敦煌莫高窟的壁畫和塑像,雖然這一計劃沒有完全實現,但最後的結局更為美妙——他意外獲取到了藏經洞珍寶。
對於如何從王道士手中獲取到藏經洞珍寶,斯坦因在日記、考察旅行記《沙埋契丹廢墟記》和考古報告《西域考古圖記》中,曾不厭其煩地作了敘述。對他來說,獲取到藏經洞珍寶,是人生中最為得意的事情。

初到莫高窟
1907年3月12日清晨,斯坦因一行到達敦煌縣城。一旦駐紮停當,斯坦因便開始了對官場的走訪。除蔣師爺告訴他「許多官僚機構的小秘密」之外,斯坦因此前的考察經歷也使他對中國官場種種諳熟於心。
一番準備之後,斯坦因走訪了敦煌縣令王家彥。在王縣令招待斯坦因用餐期間,這位一縣之長拿出了《敦煌縣誌》,向來自異國的「教育大臣」作本縣縣情介紹,其中還介紹了千佛洞的有關情況。
接着,斯坦因又走訪了當地駐軍最高指揮——沙州營參將林太清,在提供人力和保障安全方面取得了支持。這時,斯坦因得意地說:「很幸運,能與這兩位要人關係融洽。」
隨後,斯坦因懷着一顆渴望的心前往莫高窟。雖然這裡的壁畫和雕塑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但是更大更強的慾望已經不是它們。斯坦因在《西域考古圖記》中寫道:「對我而言,最有吸引力的,還是那個出土大量古代寫卷的密室。」
當他在敦煌逗留期間,已從扎西德伯克—一個因避債而從烏魯木齊逃到敦煌的維族商人—那裡約略得知莫高窟發現藏經洞的消息。斯坦因寫道:「我正是從扎西德伯克那裡獲悉『藏經洞』裡偶爾發現了大批古代寫卷傳言的。這批無價之寶據稱當時已被官府下令封存,由一個道士負責看管。扎西德伯克宣稱這批寫卷中還有不是用漢文書寫的材料,這更激起了我想探個究竟的慾望。經過蔣孝琬一連串急切地追問,證實這個傳言並非空穴來風。於是我倆作了周密審慎的計劃,準備用最為妥善的辦法去獲取這批寫卷。」

1907年3月16日,斯坦因來到莫高窟。不湊巧,握有藏經洞鑰匙的王道士外出化緣去了。
斯坦因和蔣師爺在上寺見到了一個留守的年輕喇嘛。發現藏經洞比較詳細的經過,斯坦因最早就是聽這位小喇嘛講的。小喇嘛還說:密室打開時,裡面塞滿了用漢文書寫但讀不懂的經卷,數量之多,據說可以裝滿幾輛馬車。石室發現經卷的消息,傳到了離敦煌很遠的蘭州,當地長官曾命令送些樣本去。最終,上面下了一道命令,令所有寫卷就地封存,由王道士負責妥善保管。
聽完小喇嘛絮絮叨叨地介紹後,斯坦因捕捉到了一個重要信息:王道士曾經將一個藏經洞經卷作為禮物送給了這位小喇嘛的師傅。在蔣師爺幫忙說服下,小喇嘛最後將其外出化緣的師傅的那個經卷拿了出來。
這是一件保存完好的漢文佛本寫經,書法秀美,年代久遠。這進一步激發了斯坦因想一睹藏經洞全貌並獲取藏品的慾望。斯坦因意識到小喇嘛可以利用,試圖給他一筆錢作為收買的手段。對此,蔣師爺「以他入世的智慧建議且不可急躁,太重的禮物會讓對方對你下一步的動機產生懷疑」。
斯坦因離開莫高窟,決定先考察敦煌周邊史跡,待考察工作告一段落,王道士化緣回來後再來。與此同時,他讓蔣師爺摸清楚王道士的底細。
不愧是師爺,蔣孝琬果然搜集到了大量有關王道士的有用信息,而且不久見到了化緣歸來的王道士。蔣孝琬與王道士接觸後,設法說服他等待「大英國總理教育大臣」的到來,而不要像往年一樣,在一年一度的禮佛活動一結束就外出化緣。

初識王道士
一年一度的禮佛活動結束後,5月21日,斯坦因重返莫高窟。如何應對王道士呢?斯坦因盤算着。他後來在書中寫道:「有一大批古代寫卷等待着去獲取的念頭,像一塊巨大的磁石吸引着我重返千佛洞。但等到真的回到這裡時,我不得不開始為我的計劃擔心起來,因為我從當地獲得可靠的消息,保護着這批珍寶的王道士是一個克盡職守、非常用心的人。藏經洞所在的那個佛窟,看上去有些破舊,但它仍是當地人朝拜的一個聖地,容不得有任何的粗魯舉動,這也使我的考古工作受到影響。精明能幹的蔣孝琬搜集到了看守藏經洞道士的性格和舉止情況,這更使我感到有必要在開始時就採取審慎、緩慢的行動。」
讓斯坦因稍微放心的是,現在除了王道士及其兩個徒弟和一個不懂漢語的喇嘛之外,莫高窟別無他人。王道士留給斯坦因的第一印象,「看上去有些古怪,見到生人非常害羞和緊張,但臉上卻不時流露出一絲狡猾機警的表情,令人難以捉摸,是一個不好對付的人」。
斯坦因發現,與上次看到的藏經洞不同,王道士化緣回來後在藏經洞的木門外加了一道磚牆。「我忍不住看了一眼通往藏經洞的甬道。不僅如此,聽說藏經洞的發現,已經報告地方最高政府,並有可能運往蘭州。」
斯坦因很想知道藏經洞木門為何變成磚牆,以及藏品會否運往蘭州。「我的第一步主要目標,是想看一下全部經卷的原始堆積、存放情況。王道士住在另一個稍加整修過的洞窟裡,為了設法讓他同意我們的請求,我特地派蔣孝琬到王道士的住處同他交涉。儘管蔣孝琬費盡心機,談判的進展依然極其緩慢。」

在蔣師爺提出斯坦因願意捐助修繕廟宇後,王道士說藏經洞木門外的磚牆,是用來防止廟會時好奇的善男信女的。對此,斯坦因並不全然相信,「很顯然是提防和多疑心理,他是不會隨便被哄騙即向我展示其藏品的」。
王道士沒有捧斯坦因為座上客,他已經感覺到斯坦因此行的企圖,因此一直在加強戒備。「王道士始終不答應讓我們看一下全部經卷保存情況的請求。他惟一應允的是讓我們看一看他手頭的幾份經卷,而且還加上許多限制條件。蔣孝琬急於想替我要到其中的一兩份經卷,結果使得王道士很是心煩,我們的全盤計劃一下子面臨告吹的危險。」
斯坦因心中的另一個疑問,這時也找到了答案。王道士告訴蔣師爺,他確曾向蘭州送去一批藏經洞寫經,但官府對此不感興趣。官府甚至沒有對這批卷子如何處置作出任何安排,也沒有對他發現藏經洞的功勞給予褒獎,這使王道士有些憤憤不平,他毫不掩飾自己的感受。當時官府甚至下了一紙粗暴的命令,要將這批經卷裝滿7輛馬車運走,後來由於運費不夠、且嫌保管麻煩而作罷,於是又將這批經卷原封不動地交付給王道士,令他就地保管。
王道士的性格讓斯坦因琢磨不透。「僅僅用金錢的誘惑來消除他的顧慮,顯然無濟於事。」這不僅會傷害他的虔誠信仰,也有可能讓他擔心眾怒難犯。
一方有備而來,一方小心應對;一方是久經沙場的老手和混跡官場多年的師爺,一方是「膽小怕事」「狡猾機警」的虔誠信徒。蔣師爺前台談判,斯坦因幕後策劃,王道士謹慎防守,一個回合下來,沒有取得進展。

突破口:玄奘
斯坦因決定親自出馬。5月22日下午,在綜合分析了王道士的情況後,斯坦因在蔣師爺陪同下,「鄭重地登門拜訪王道士,請他帶我們參觀一下他所修復的洞窟。自從他八年前來到敦煌,這便成了他的主要任務和精神支柱。所以,我的請求被王道士欣然接受」。
斯坦因詳細記錄了這次由王道士擔任嚮導的參觀:「他領着我走過高大的前堂,參觀了其中許多用堅木製成、全新描金着色的洞窟門庭,然後穿過明亮、可通往後殿的走廊。這時,我禁不住向右邊那難看而未加粉刷、堵着密室門的磚牆掃了一眼。——這不是提問題的時候,而是相反地要表現出我對他熱情所在的興趣。」
對於這堵新砌的磚牆裡面他想要知道的一切,斯坦因未露半點聲色,而是投其所好地詢問王道士是如何整修這個洞窟的。對於那些精美的雕塑被弄得豔麗粗俗,斯坦因也只是在內心表示了惋惜。從蔣師爺打聽來的消息和與王道士的接觸中,斯坦因確實看出了王道士修功積德和對宗教的虔誠——節省每一文錢用來修復洞窟。斯坦因用預先想好的各種詞彙對王道士的虔誠信仰進行恭維,「我想這樣做更能博得他的好感」。
對斯坦因來說,一切都是在演戲,只是當他看到王道士將其全部精力和所募錢財都投入到洞窟的修復之中時,才被他的那分努力所打動。「清除這些流沙,修復大殿需要付出熱心、恆心和苦心,而這一切,全都由我身邊的這位待人和氣、身體孱弱的道士四處化緣、募得錢財來解決,其間的艱辛是可想而知的。一想起這些,我心中不禁有一絲感動。」

斯坦因的感動轉瞬即逝,他得想辦法對付眼前這個「虔誠、無知而又執著」的道士。斯坦因從虔誠和執著,想到了唐朝西天取經的朝聖者——玄奘。對玄奘有過深入研究的斯坦因,在新疆和敦煌縣城時,每次談論玄奘,總能打開話題。
斯坦因試着說到玄奘,果然也引起了王道士的興趣。斯坦因於是不失時機地說自己正是為了追尋玄奘的足跡,從印度東來,越過杳無人跡的高山和荒漠,同時不畏艱險地追尋當年玄奘西行時曾經到達和描述過的聖跡。
突破口找到了!王道士當即把斯坦因和蔣師爺帶到窟前涼亭,向他們展示了自己讓人根據《西遊記》故事所畫的唐僧取經時種種歷險場面的壁畫。其中,有一幅畫讓斯坦因驚喜萬分:玄奘站在一條急流的河岸上,滿載佛經的坐騎站在身旁,一隻巨龜向他游來,幫他把佛經運到河對岸去。「這幅畫顯然畫的是玄奘從印度取回佛經的故事。但是這位忠實的看守者(王道士),不知能否體味得出它的內涵,讓我把碰巧由他保管的這些古代寫經帶回佛教的老家(印度)。這個問題我並沒有直接提出,但離開王道士時,我本能地感覺到一種新的、更為可靠的聯繫正在我們之間建立。」
時機看來已經成熟。馬上要求進入藏經洞顯然操之過急,斯坦因讓蔣師爺單獨留下,先說服王道士借些經卷看看。沒想到一涉及藏經問題,王道士臉上的興奮立即消失,代之以膽怯不安和猶豫不決的神情。幾經遊說,王道士始終猶豫不決,對蔣孝琬的催討只是虛與委蛇。斯坦因焦慮不安,「除了等待,別無他法」。
然而,情況很快出現好轉。當天深夜,蔣師爺悄悄地摸進斯坦因的帳篷,興奮而小心地從衣袖裡取出王道士借給他的經卷。傍晚時分,王道士終於打開藏經洞,讓蔣師爺看了洞裡藏品,後來又給蔣師爺拿來了一些經卷。從紙張的質地和書寫,斯坦因一眼就看出這些經卷年代久遠,只是苦於不識漢字,無法知道它究竟是甚麼內容,因而交由蔣師爺去辨認。
經過後半夜反覆辨認,黎明時蔣師爺帶着「興奮和勝利的神情」回到了斯坦因的帳篷。這些經卷是漢文佛經。令人訝異的是,它們正是玄奘從印度帶回並翻譯的漢文佛經寫本!這不僅讓蔣師爺驚訝不已,更讓斯坦因欣喜若狂。不僅蔣師爺認為這些佛經的出現乃天助他的雇主斯坦因,斯坦因更感覺到大功就要告成!
5月23日,當蔣師爺拿着這些佛經和斯坦因一同來到王道士面前時,這位虔誠的道士除了覺得這是上天的安排之外,再沒有別的可以解釋了。蔣師爺聲稱:這是唐僧的在天之靈在催促王道士向他們展示密室藏經。
掃描二維碼分享到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