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劉利元
風很小,雲很淡,月亮很大。本要入睡了,難舍窗外的明月,又披衣下床,踱步到村裡。在如水的月光裡,對五豐村仔細回味。
五豐村是個歸僑村,上世紀60年代為安置東南亞歸僑而建的。原本叫海晏華僑農場,後來農場撤銷,轉設為行政村。村子不大,大約五六平方公里,莊上有幾百戶人家,基本上都是歸僑後代,偶爾也會遇到當年從海外返來的老人。
村莊四周都是水塘,水塘裡都種了荷花。開潔白的花朵,有淡淡的清香。據說是採蓮藕的,很少結蓮籽。村子靜臥在接天蓮葉的中央,像碧波蕩漾的一葉小舟。清風來徐,水波不興,住在這樣的村裡,感覺是極好的。村裡的巷道很窄,前排的屋簷幾乎伸到後排的院牆。屋簷很低,比一般的平房還要低,跳起腳來就可以摸到。院牆也很矮,有的是用磚砌的,有的紮著籬笆。屋簷下和籬笆前,都種著各種各樣的花草,有的能叫上名,有的叫不上名,都是香料。聞著感覺不明顯,但掐一片銜在嘴裡,味蕾立刻感覺到濃鬱的芬芳。還有一種茂盛的植物,葉片非常寬大,植株非常緊湊,大約兩尺來高,綠油油的,說叫斑斕,是當地特產的一種美食的原料。白日裡品嘗過,叫斑斕條。將斑斕葉榨成汁,再烘焙了,嫩綠嫩綠的,中間包有米黃色的顆粒(說是椰蓉),吃起來味道很清爽。
白日裡也端詳過,但月光下看它,又有不同。用手輕輕摸,感覺葉片很厚實。摘一片,含嘴裡,有一種淡淡的清涼。矮矮的房子,一幢挨著一幢,粗看沒什麼不同,細看卻有端倪。庭院裡種的花草不同,晾衣杆上晾曬的衣服也不同。據說,從不同國家回來的人,一直保持著不同的風俗習慣。本地人自然分得清楚,外地人只能依賴屋前的一塊塊標誌牌了。看了標誌牌,才知道這家是越南庭院,那家是孟加拉庭院。
小巷不知名,大巷知名,叫百花路。不只是路牌這樣寫,是真的百花路,還是百果路。中央主巷的兩側種有各種果樹,有香蕉、芒果、龍眼、荔枝、楊桃。芒果、龍眼、荔枝過季了,楊桃和香蕉正是時候,月影裡散發著淡淡幽香。村莊中間有個小廣場,廣場正中有個歸僑博物館,講述歸僑曆史的,陳列著許多歸僑從海外帶回的東西。記憶深刻的有幾件。有一幅聯句,「大船一日人千里,勞燕重逢是幾時」,是1961年一位印尼難僑回國時他的朋友贈送的,用毛筆沾墨汁書寫的,鑲嵌在相框裡,陳列在一進門兒的位置。「此心安處是吾鄉」,台山人出洋眾多。大規模出洋是在鴉片戰爭以後,最早始於何時,已不可考。歸僑回憶,他們在外已居住數代,回國也有三代了。住得久了,就有了感情,也有了牽掛。去國懷鄉,所言者地點有異,而情感相通。有一套印尼民族樂器,叫「昂格隆」,樣子有些像編鐘,演奏方式也很像。一個斜倚的竹架上,掛著三排看起來像木工用的鋸子一樣的東西,上中兩排有五把,下面一排有四把。每把「鋸子」中間裝有長短兩個竹筒,演奏者輕搖竹筒,便發出泉水叮咚一般的清脆響聲,好像那樂曲不是彈奏出來的,而是自然流淌出來的。有一把磨禿的鐵鍬和幾個竹編的籮筐,展示當年墾荒造田的艱辛歷史。
廣場四周種著椰子樹,有的很高,有的很矮。高的有七八米,矮的有三四米,都結有椰果。當地人說,台山,包括整個江門,只有這裡的椰子才結果,其他地方不結果的,不知道因為什麼。村子外面也種著椰子樹,有亭亭玉立的,有高然聳起的,每一株的葉片都在迎風擺動著,清者自清,幽者自幽。椰林下有一條灌渠,南北方向,河水在靜靜流淌。灌渠外側是一眼望不到邊的水塘,中間有田埂,一塊挨著一塊。灌渠裡側便是村莊了。有很多民居改為民宿,我住的也是。外牆上畫著起舞的大象,還有穿著東南亞服飾的樂手、舞者,充滿異域風情。往南望去,有一座燈塔,閃爍著燈火,隱隱聽到濤聲。白天,我們去過,有很大一片沙灘,沙灘附近還有一大片紅樹林,紅樹林裡棲息著大大小小的白鷺。還有一種叫夜遊的鳥,正從高空滑過。
往北望去,遠處的高山上,也矗立著一座塔,通體發光。古塔形制,塔頂尖尖的,自塔尖而下,越來越寬,約有七級,不知是木塔還是磚塔。據歸僑博物館介紹,此地本是一片灘塗。一批批歸僑戰天鬥地,硬是用鐵鍬挖,用鎬頭鑿,用犁頭犁,用籮筐裝,用扁擔挑,將一汪汪水窪變魚塘,將一塊塊生土變良田。村人說,早先燈塔就是山上那座古塔。後來滄海桑田,才在現在的海邊新建了燈塔。
月光如水,清輝滿地。距離民宿不遠的地方,還有一座小小劇場,建在一片椰林裡。劇場的屋頂尖尖的,呈人字形,蓋有厚厚的稻草。白日裡看過村民的表演,也在現場聆聽了那個神奇的「昂格隆」的演奏,有一種繞梁三日、久久不絕的感覺。從劇場出來,就到了村莊的最南頭,也是另外一個入口。入口旁邊有一堵牆,牆面上刻有「東南亞風情園」六個大字。還有一立柱,立柱上掛著三塊牌子,都是國字號的,「全國文明村」「全國鄉村治理示範村」「全國鄉村旅遊重點村」。村莊南頭也有一片民宿,剛剛開業。燈火闌珊,深沉幽靜。
倦鳥歸林,乘風好去。這碧波上蕩漾的小舟,好像聽著搖籃曲,沉醉在月光裡。遊走在這裡的人們,好像也醉了。
(本文刊登自《紫荊養生》2022年春季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