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波疫情蹂躪香港已近三個月。截至3月29日香港累計陽性個案1,131,157宗，共有7,358名確診患者不治，而超過一半逝者為安老及殘疾院舍的院友，佔了全港院舍人士的5%。上述並非一串冷冰冰的數字，而是本港未能保護安老及殘疾院舍院友而付出的慘痛代價。正如中央專家組提出的目標，要圍繞「三減三重一優先」（即減少死亡、減少重症、減少感染；重點人群、重點機構、重點區域採取精準有力措施；優先救治長者）的工作重點有序鋪排每階段工作。

安老院舍成為第五波疫情重災區

安老及殘疾院舍成為今波疫情的重災區有多方面的原因。其中之一就是本港多數私營的安老及殘疾院舍規模不大且為租用商業樓宇行商經營。而要將商業用途的樓宇改建為安老院舍，就須符合政府規定的屋宇條例，例如院舍的每間房都須有窗或採光。不過受限於處所的實際環境，私營院舍往往未能間隔出很多有窗的獨立房間。為符合規定多數院舍唯有將房間建成半開放式的大房設計；為達致規定的通風要求，院舍床位之間的間板通常亦只有約1.2米高。而且多數院友的私人空間亦較為狹窄，只有一張睡床和床邊的一個矮櫃。故此，一旦院舍出現疫情，因侷促的空間，染疫人數只會以倍數上升。再者，大部分院舍長者因年事已高免疫力下降、常患有多種基礎性疾病兼出現營養不良等情況，若感染新冠病毒，極易轉化為中重症，甚至病重不治，實令人痛心遺憾。

安老及殘疾院舍一直是高危處所、院舍長者一直是高危人群，但政府當局於院舍爆發疫情之初並未能及時為院方提供急切的抗疫支援，例如提供足夠的消毒設備、防護衣及N95口罩等。儘管社會福利署之後有向院舍派發快速測試包，但派發的快速測試包只供院舍員工每日自我檢測之用。若院舍要幫懷疑染疫的院友做測試，院舍則要以額外的資源於市面上與其他人搶購快速測試包或向其他機構尋求義助。

不僅如此，政府似乎過於滿足抗擊前四波疫情的標準與舉措，而低估第五波疫情的奪命衝擊。院舍的員工即使在照顧長者時穿著藍色防護衣、戴頭套以及兩層口罩，但許多院舍本身缺乏足夠的醫療資源去治理染疫的院友。況且，院舍護士根本不可以在無醫囑下自行派藥。換言之，當安老院舍沒有醫生巡診時，院舍護士沒權限為院舍長者自行配領處方藥物作治療。正因如此，衛生署過往的指示都要求院舍須按安排將染疫長者送院治療。不過，非常不幸的是疫情於個別院舍爆發後導致院舍的醫療人手出現頗大的缺口。所以許多安老院舍沒辦法取醫生專業診斷或處方，而政府當局又未能為受影響的院舍提供醫療外展隊的支援，受影響的院舍只有靠自己去摸索處理院舍長者染疫後的基本療理，或決定是否將染疫長者及員工集中在一個區域隔離。然而多數院舍缺乏正規的隔離工作指引或準備，他們唯有用類似大排檔的膠膜製作透明屏風，臨時將院舍圍封出隔離區域。奈何這類自製的圍封區域並非真正的醫療隔離設施，而且院友亦經常忘記自己在隔離中，反而繼續在院舍內出入走動。故此，就算院舍採取自救式的隔離亦無法阻止病毒蔓延至院舍的各個區域。筆者實在痛心為何到了第五波疫情，政府仍未有詳細籌劃過為安老及殘疾院舍提供全面支援，正因政府當局於這方面的紕漏而令多達九成的安老院舍慘遭新冠病毒的攻陷。

政府部門之間缺乏溝通協調

另外，政府各部門之間缺乏溝通協調的弊端在今波疫情面前則表露無遺。在院舍爆發疫症高峰前，醫院管理局總行政經理李立業於2月7日曾表示，快速測試呈陽性的人士，如親友可安排他們接受深喉唾液測試、確認檢查，可先留在居所，否則建議以「點對點」 及最好的感染控制途徑到達醫院急症室接受治療，力求讓醫護分流。 但事實上當安老院舍連串爆疫相繼通知衛生防護中心，按照衛生防護中心的指示安排病人送院時，許多致電衛生署、衛生防護中心的求助則得不到及時協助或無人理會。而徬徨無助的院舍職員只能盡快將疫情惡化、出現高燒不退，或生命表徵不穩定、血壓過低的院友送到急症室治療。非常遺憾的是長者求診人數的激增反而導致急症室不勝負荷，最終出現大批長者於急症室外露天候診的慘況。惟傳媒大規模報導公立醫院急症室超負荷、長者在露天處臥床候診後，社會福利署才於2月17日深夜接近11時向安老院舍發出新指引，稱政府會盡量將懷疑確診院友送往檢疫中心或醫院。儘管如此，又因檢疫中心或醫院已接收大量人士、容量已趨飽和，期後受影響的院舍亦只能讓染疫院友留在院舍中，再繼續輪候安排。

此外，社署的指引更增加了陽性個案的送院要求，即召喚救護車轉介陽性院友前，需與醫院管理局確定能否接收入院，如否，應留在院舍繼續受照料。而且將染疫院友送院前須填寫表格，其中包括表明有否出現發燒、喉嚨痛、嘔心等癥狀。其次還須聯絡社區評估小組，若院友出現發燒超過攝氏38度、減少或沒有進食等病症，才會考慮安排入院。社署發出的新指引不僅繁瑣複雜，而且與衛生署之前所作出的指示有所不同，如安排了原地檢疫的做法。筆者認為不同政府部門發出不同指引的情況只會令院方於處理染疫院友個案時更加無所適從。

再者，社署深夜發出的新指引加重了安老院舍所承擔的責任，這無疑衝擊業界的士氣。於2月17日之前，安老院舍承擔為長者提供長期護理服務的功能角色；而2月 17日后，如果院舍發現長者為緊密接觸者，院舍就要負擔起原址檢疫者的功能角色，這對多數私營安老院舍來說無疑是一個沉重的負擔。此外，若安老院舍發現有長者確診，院舍須於院舍內另闢隔離區繼續照顧該長者。而且除非得到醫院管理局的指引，認為該長者出現嚴重病症方可送院，否則就算驗出陽性的染疫長者都要留在院舍。

事實上，無論於心理上還是醫療裝備上，不少院舍都未做好準備以應對突然新增的責任和角色。而且大部分安老院舍根本不具備條件立即將院舍變成處理呼吸道傳染病的場所，當局突然要求非專業人士處理專業性的任務，院舍員工怎可能有準備上戰場打抗疫仗。所以院舍染疫個案急升只會是時間問題。總言之，政府當局應對抗疫缺乏前瞻性，而且一直未能統籌各部門制定適時的指引，導致安老院舍爆發的疫情如脫韁野馬一發不可收拾。

院舍長者疫苗接種率嚴重偏低

與此同時，政府亦缺乏破釜沉舟的決心去為安老及殘疾院舍建立疫苗屏障，導致疫情的防控失去了主動、輸掉了時間。安老及殘疾院舍成為今波疫情的重災區，最主要的原因在於院友疫苗接種率嚴重偏低。統計數據顯示，在Omicron病例激增之前，香港80歲以上人群中接種過兩劑疫苗的還不到四分之一。 相比之下，新加坡和新西蘭的接種率則超過90%。 

勞工及福利局局長羅致光於 3 月27日發表網誌亦承認 ，第五波數據清楚反映，對於長者特別是安老院高齡體弱長者接種疫苗是重中之重。他回顧去年4月社會福利署啓動院舍外展接種先導安排，結果只有21位長者打針，同年7月展開次輪外展接種，2個月後院友接種率亦只有15%。次輪外展接種時，則有51%的家人反對院友接種疫苗。筆者理解整個接種疫苗過程中，無論院舍院友和家屬以及動員醫療團隊方面存在的問題窒礙提升長者疫苗接種率。筆者亦理解接種疫苗要尊重個人意願，包括長者或其家人，而長者家人的反對無疑會否決當局幫長者接種疫苗的安排。不過，當接種疫苗的決定不單只涉及個人健康，更涉及院舍其他院友的生命安全，政府須以行政手段迅速擬定個人選擇自由與公共衞生之間的平衡點，盡一切可行的行政方法推進長者疫苗應種盡種、全程接種的安排。

其實，政府當局在這方面可以參考澳門的做法，即只要院舍長者有意願接種疫苗，且醫生及院舍評估其適合接種，當局就安排長者接種，同時院舍會透過正式的渠道通知長者家屬。換言之，若院舍長者願意接種疫苗，當局可遵循醫生對長者身體狀況的風險評估後決定幫院舍長者接種疫苗，從而確保院舍長者的生命安全。此外，政府當局又可以與不同的團體舉辦疫苗安全性的專題講座，從而釋除長者或其家人對接種疫苗存在較高風險的憂慮。為提高社區長者疫苗的接種率，政府也可以透過在疫苗接種站設愛心通道、社會服務中心、長者服務中心、集體接送長者等方式向長者提供便捷接種疫苗的渠道。

惟疫情發展至今，政府才有所覺悟不再優柔寡斷，明白安老院舍以及相關長者事務是重中之重，當務之急。 政府認識這點後，在促進疫苗接種方面則加大了力度。公務員事務局局長聶德權於3月28日表示，目前疫苗接種工作最重要針對「一老一幼」，同時指出本港70歲以上的長者疫苗接種率達7成，不過仍有20萬長者未有接種疫苗。故此，政府採取家居接種計劃，為行動不便的70歲以上的長者及殘疾人士提供上門接種服務。政府還籌備未來一個月安排專門團隊到訪1,100間院舍，為已康復的院友及可接種第二劑疫苗的院友接種疫苗。

人手不足也導致疫情急速蔓延

另一方面，安老院舍人手不足亦是造成疫情急速蔓延的其中一個原因。現時法定要求院舍的人手比較低，例如中型規模的院舍，護理員與院友比例約為1：40。過往有不少關注長者權益的團體都提過院舍人手緊絀的議題，如護理員根本沒有足夠時間細心照料每個院友的個別需要，當喂飯時也只能一個接一個匆匆把飯喂進院友口中。另外，安老院舍的服務一直需要護士及治療師等專業人士，但由於行業缺乏人力資源規劃及晉升機會，專業人才往往流失到醫療系統。至今全港逾九成安老院舍都爆出疫情，許多員工亦不能倖免，這無疑加劇院舍人手緊絀的問題。其實大部分入住安老院舍的長者自身免疫能力較弱，身體功能出現退化或長期病患，有個別院舍長者或喪失自理能力。當中有染疫的長者因所住的院舍人手不足，缺乏及時的照顧和餵食，身體機能變差而最後不幸離逝。

事到如今，政府應正視業界長期存在人手不足的問題，政府要研究難請人原因，做好長遠人手規劃。而面對目前護理員人手不足的困境，社會福利署於本月初決定以月薪3萬港元招聘內地照顧員。羅致光局長於 3 月26 日表示，目前累計630名內地照顧員已抵港，完成三天訓練，學習照顧和護理體弱長者後，逾半人已到社區暫托中心開始工作。另有約百名本地照顧員亦陸續投入工作，紓緩人手壓力。 羅局長亦表示，社會福利署會於本地招聘三個月臨時合約照顧員，截至3 月 25 日已收到5,500宗申請，但部分申請人知悉職責后無意任職。而首批獲聘的42人已完成訓練，暫時會派到人手非常緊張的院舍服務，其餘兩批共62人正接受或將於下周接受訓練。 以此同時，勞工處已批准有時限放寬院舍通過補充勞工計劃輸入護理員的部分規定，為期三個月。截至3 月24 日接獲395宗申請，涉及2,209名護理員，其中312宗獲批，涉及1,764名護理員。 

以人民為出發點優先救治長者

總括而言，筆者想指出政府當局在處理院舍長者疫情方面的確令市民大為失望。羅局長亦坦承雖然在第五波疫情之初已知道須增加檢疫設施，惟染疫個案增長幅度之快甚於設施加建的速度，人力及設施都未能追上，而今次安老院舍的大爆疫，病亡慘重的責任在勞福局。事實上，香港整個醫療體系及醫管局內部都必須刮骨療傷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香港醫護界過度的自我保障主義以致醫管局長期人手不足，造成出現長者露天候診的駭人一幕。政府當局必須從這次慘痛一役中吸取教訓。羅局長亦公開表示當局會進行內部檢討為可能出現的第六波疫情做好準備。檢討後將提出改善方案，如成立跨部門工作小組，成員將包括食物及衞生局、衞生署、醫院管理局、發展局及機電工程署的代表，為院舍抗疫工作作檢視、提出改善建議以及提供防疫指引及守則等。

儘管本港確診個案近日有所回落，但抗疫仍不能掉以輕心。 政府專家顧問、港大醫學院教授梁卓偉於3月27日表示，香港未來要做好「針、葯、床、活、國」等五個方向的抗疫，建議每日通報安老及殘疾院舍的接種疫苗的數目。 梁卓偉更特別提到，香港須思考其於國家大局中所扮演的角色，要從「國家大局觀」去作出考慮及審視，去衡量如何可以將防疫抗疫的任務完滿解決，並協助國家，也不要再為國家於抗疫戰中「添煩添亂」。

最後，我們要明白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而且香港能有今天的成績需要感謝這些長者當年為香港作出的貢獻。當長者到了頤養天年的時候，當局應給他們一個更好的醫療環境，應給他們更好的安度晚年的環境。要做到這一點則須為安老院舍提供全方位的及時支援服務，切勿令長者陷於孤立無援的處境。政府及香港社會都必須謹記數千計長者用生命換來的慘痛教訓。政府要經常提醒自己必須要以人民為出發點，每一細節都應當不放鬆、繼續圍繞「三減三重一優先」，尤其優先救治長者和保護長者，堅持「動態清零」為目標，必定能戰勝疫情。

（文章觀點僅代表作者本人，標題為編者所擬）

作者為香港新民黨副主席、立法會議員、執業大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