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即將迎來回歸25周年，中銀香港經濟與政策研究主管、香港中文大學商學院榮譽研究員王春新博士日前接受中評社記者專訪，全面總結梳理了香港回歸25年來在金融領域方面取得的突破與成就、香港國際金融中心地位變化，深入分析了香港國際金融中心對國家、香港自身發展的重要作用，總結了“一國兩制”實踐在經濟發展領域的成功經驗，還進一步分析了香港應如何發揮“兩制”獨特優勢為國家建功立業。
王春新博士1991年畢業於廈門大學，獲經濟學博士學位。八十年代中後期在中國福建省政府擔任決策諮詢研究工作，負責制定經濟發展戰略、設計經濟改革方案以及研究解決經濟發展問題。1993年初起任中國銀行港澳管理處經濟研究部經濟研究員，主要從事經濟分析工作，同時兼任銀行發展策略研究。2003-2009年進入香港特區政府中央政策組，先後擔任高級研究主任及首席研究主任。現職為中銀香港經濟與政策研究主管，兼任全國港澳研究會理事、香港中文大學商學院榮譽研究員。著有《香港新思維》、《香港經濟轉型與兩地經濟合作》、《供需平衡與宏觀調控》等書。
香港金融業從量到結構都取得重大突破和成就
王春新表示，香港的金融中心地位能夠從原來的亞洲領先到全球前列，得益於香港在70年代後期就已經開始建立了它在亞洲金融中心的地位，但當時主要是美西方國家把香港作為一個據點，來支持它的對外投資。現在則不一樣，香港是一個非常全面而且是處於全球前列的金融中心。他認為，回歸25年來，香港在金融領域的重要突破和成就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是從總體表現來看，金融業最活躍。王春新表示，現在香港的金融業佔GDP的比重大幅度提升，是香港最大的一個經濟支柱。過去25年香港金融每年增長率是6%左右，比GDP增長2.8%要快很多，佔GDP比重從1997年的10.3%增加到2021年的23.3%，佔比提高13%，實際上每年拉動香港GDP增長1個百分點。回歸以來，對香港經濟增長的貢獻率達到35%。
第二，從各個金融市場來看表現也很好。一是資本市場取得了重大突破。多年以來，香港金融發展其實是資本市場主導。今年第一季度港交所2000多個股票總市值是5萬億美元左右，依舊排全球第七。最近12年來有差不多7年IPO都排在全球第一，企業來港上市融資很活躍，去年IPO差不多是392億美元，排在全球第四。在資本市場裡是科技有關的股在主導，比如阿里巴巴、騰訊、生物科技等。
二是銀行業的高度國際化。香港是亞洲最重要的銀行中心之一，這些年也在不斷強化銀行中心地位。到去年底為止，香港認可的銀行機構有188家，資產總值達3.4萬億美元，存款接近2萬億美元，貸款約1.3萬億美元。
三是外匯市場。香港外匯市場在全球一直處於領先水平，比如BIS（國際結算銀行）公布的2019年4月份香港每日外匯交易量超6千億美元，排在全球第四、亞洲第二，與新加坡差不了多少。
四是人民幣市場，人民幣離岸中心的建立是近年來的一個重大突破。到去年底為止，香港人民幣存款約為9268億，佔離岸人民幣市場40%左右。很重要的是跨境支付清算，大概香港佔全球75%，這個量比較大。離岸人民幣除了存款以外，更重要的是還有很多衍生工具的交易。人民幣的衍生品交易大概每天是1200億美元，佔全球比重最大。香港人民幣不僅規模在不斷加大，而且人民幣清算量也是全球數一數二的，整個人民幣市場深度也在不斷提升。
五是資產和財富管理市場，這個市場在亞洲是絕對領先的。到2020年底為止，香港資產和財富管理總價值是4.5萬億美元，倫敦是10萬億美元左右，我們已經快到倫敦的一半，而且亞洲財富管理規模以後也會越來越大。
六是保險市場，可能很多人不是很關注，但其實香港保險市場是亞洲領先、最活躍的保險中心。到目前為止，香港的保險公司有200家左右，2021年保險收入是773億美元，這個量比IPO還大，比股市的融資總量還大。而且保費收入不斷在積累，每年香港保費收入遠大於賠償支出或說贖回支出。香港的人均保費在亞洲排第一，根據一些機構評比，香港保險業的競爭力排全球二。所以，香港保險業也是很有前途的。
以上是香港25年來，從總量到結構，金融業發展的一些成就。
香港國際金融中心地位相比回歸前有三大變化
王春新表示，相比回歸之前，香港國際金融中心地位大概有三個變化：第一個變化是從亞洲的中心到全球的前列。他指出，從原來西方投融資據點到現在國際金融樞紐，這個轉變是非常大的。70年代，歐美國家企業大量在香港、在亞洲投資，他們希望能夠尋找一個地方來直接為他們的投資企業、跨國公司服務，所以香港1993年放開外匯管制，1994年放開黃金管制，1998年放寬銀行管制，都是為了配合據點的實例。但據點主要是為歐美國家跨國公司企業在亞洲投資服務的。後來，90年代日本也把香港作為一個金融服務據點，主要是日本在東南亞一帶要進行大量投資、借款，但因為日本稅收比較高，而且法律又不是很完善，所以把香港作為它的一個對外貸款中心。90年代日本銀行在香港的總資產曾經佔香港總資產的60%左右。那個時候雖說香港是金融中心，但在一定程度上是簿記中心，功能其實比較弱，也沒那麼全面。但現在香港已經是一個國際平台並且取得上述成就，這是一個很大的變化。
第二個變化是從傳統業務到多元化的金融市場。過去傳統業務主要是存貸款，外匯交易在1997年之前並沒有很大規模。但現在香港是一個非常多元化的金融市場，業務可以涉及銀行、證券、保險等各方面並舉，這就是一個比較全面的、功能相對齊全的轉變。
第三個變化是從單向提供到內外互動。單向提供指以前香港對內地的服務主要是單項，比如1997年前香港也為內地提供貸款。王春新表示，90年代初期，整個香港銀行業對內地的貸款超過100億美元，其中有一半是在廣東各市，但都是單向的。現在則是內外互動，金融活動既可以往內地做，內地也可以走出來，比如滬港通、深港通、債券通、理財通等都是雙向互動。另外，投資也是一個雙向的內外互動。過去香港都是單向往內地投資，香港投資佔到內地比重55%左右，現在內地也大量對香港投資，並且借港出海，以香港為基地到海外投資發展。
香港是打造金融強國的重要平台
對於香港國際金融中心對國家和香港自身發展的重要作用，王春新認為，香港金融中心地位很特別。首先，它是一個在普通法體系下，也是全球化、國際化的市場，對國家發展至關重要。雖然現在內地資金很多，但經濟建設還是缺少資金。多年來，香港的金融市場為內地提供了幾十萬億資金，包括現在銀行貸款的45%左右跟中資企業有關。股票資產基本上都是為內地融資的，差不多佔80%的市值是中國內地企業，還有很多企業債、國債都是內地過來發行的，每年為內地提供的資金起碼有3萬億。
其次，金融要走出去也需要香港的平台。比如，人民幣要走出去，需要通過香港來進行全面深入的試點實驗。所以，香港也是人民幣國際化、金融走向世界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平台或窗口。
再者，香港金融規則和制度比較國際化，也符合運行規則。內地的金融規則方面可以和香港金融進行協調，甚至是進行接軌，加強內地的金融市場建設，包括監管等方面，都有利於我們國家的金融體系現代化建設。
當然，王春新認為，香港金融中心對國家的作用還不止現在這樣。他表示，未來在東亞半球的背景下，在國家進一步崛起的情況下，香港有機會從一個區域性的國際金融中心提升為可以比肩倫敦紐約的全球金融中心，所以未來香港對整個國家、對大灣區的金融貢獻會更大。因為我們國家要實現經濟現代化，香港是打造金融強國的重要平台，甚至可以說是一個支柱。
“一國兩制”在經濟領域有四大成功經驗值得總結
王春新表示，“一國兩制”取得了巨大成功，為和平解決主權問題提供了一個非常好的國際示範。其中，“一國兩制”在經濟領域的成功經驗大概有四個方面：
第一，“一國兩制”的實踐是香港經濟轉型發展的首要條件。王春新表示，香港經過兩次轉型，從港口貿易轉型為工業化，又從工業轉型為服務業。90年代中期，香港經濟已經初步轉型成為以服務為主體的經濟體，但怎麼進一步提升和發展服務業非常重要，這就是要轉到哪裡的問題。比如有人說是轉到更高端的金融服務業，這一點其實香港已經實現了，但轉到創新型經濟則還未完成。他認為第三次轉型是轉向創新型經濟，在這個過程中“一國兩制”的體制非常重要，提供了非常穩定的經濟發展基礎。內地為香港經濟轉型和發展做了很多事情，比如CEPA、自由行、人民幣業務、金融互聯互通、IPO上市等，香港建立了中國企業境外融資的中心地位，這些都是回歸以後“一國兩制”體制下完成的。可以想象，如果沒有“一國兩制”，很多東西無法實現。不管回歸以來香港經濟的增長速度是多少，整個經濟發展和經濟結構調整，“一國兩制”方針政策是首要條件。
第二，以香港所長配合國家所需是香港經濟發展的重要動力。在“一國兩制”體制之下，香港用自身強項很好地抓住了國家發展的機會。比如，香港金融環境好，能夠配合內地企業融資搞IPO、搞發行債券。王春新認為，香港具有國際化的重要優勢，能夠促進內地貿易、物流發展，促進整個國家對外開放和改革，從中也得到了貿易跟物流、商務的發展。投資方面也是以香港作為一個亞洲的投資國際投資與管理中心。目前為止，中國內地吸收的香港投資差不多超過12000億美元，佔內地投資的總量的55%以上，近年差不多佔70%以上，這都是香港作為投資中心的強項。
此外，王春新認為，香港還是“一帶一路”國際服務樞紐，國家要搞一帶一路的建設就必須利用香港優勢，比如金融投資、物流、專業服務等長處。很多內地企業要走出去，帶著“一帶一路”項目去投資，都會以香港作為據點。比如三峽集團公司在巴基斯坦有四個水電站項目，為投資這四個水電站，它在香港就成立了一家公司，叫三峽(南亞)公司，並且做了三個事情：一是公司股權多元化，二是在香港進行大量融資，三是利用香港的專業法律服務。
第三，“一國兩制”實踐有利於香港再創新優勢，進一步挖掘香港的發展潛力。比如人民銀行與中銀香港在2003年開始簽《香港銀行人民幣業務的清算協議》，2004年正式實施。正因為國家有需要，香港有金融條件，就把人民幣離岸業務給做起來。從存款、貸款到交易到匯款到後來貿易結算，逐步發展到一系列衍生工具的交易，到現在資本市場有可能以人民幣來進行股票交易。一步一步把業務推開，把香港打造成人民幣最大離岸中心，這個也是給香港帶來一個新的優勢。此外，還有香港的科技創新優勢。王春新表示，過去我們一直想做科技創新，像香港大學科研能力方面也都挺好。國家需要高質量發展，需要香港打造一個國際創科中心，把香港科創優勢發揮出來，在挖掘已有優勢基礎上再創造出新的優勢。再比如，香港是一個購物天堂，2003年香港購物發展比較好，但因為當時內地遊客不佔最大比重，日本遊客比內地遊客多。國家開放自由行以後，高峰期有5000多萬人次從內地過來，就發揮了香港作為一個購物中心的優勢。當然，還有專業化服務等方面優勢可以挖掘，比如檢測認證本來就有，如果內地有更大的需求，在“一國兩制”下可以創造出更多的新價值。
第四，一國兩制實踐有利於強化區域合作。王春新表示，大灣區合作從過去的市場行為變成今天的國家戰略就是一個例子。過去只是單純的市場行為，2003年以後變成由政府推動，再到大灣區戰略出來變成是國家戰略，就不完全是推動了。還有一個更高層次，這必須是在“一國兩制”下才能做得起來。另外，香港跟東盟的合作也比較密切，國家跟東盟這些年的經貿關係會越來越密切，無形中也是在加強香港跟東盟的合作，因為香港在服務東盟跟內地的合作中是得到了很多好處。還有RCEP已經開始實施，香港2022年1月份也申請加入RCEP，未來RCEP是全球最大規模的、最有潛力的、最包容的區域協定，這個也是國家在推動。
如何繼續發揮“兩制”優勢為國建功立業？
至於如何繼續發揮香港“兩制”獨特優勢為國家建功立業，王春新認為，“一國兩制”進入新階段，香港需要重新思考定位如何能夠結合二者的力量，發揮最大優勢為國家的發展服務。主要有以下五個方面：第一，任用科技創新人才協助國家高質量發展。“十四五”規劃以及更長時間裡，高質量發展是個重要主題，香港要在這方面利用好“一國兩制”的優勢，而且一定要有大動作。比如要打造一個30平方公里的世界級科創產業城，也要有一個大規模的國際高等教育城，還要有中醫中藥產業等，在香港按照八大要素來打造一個國際一流的創新環境。此外，還要有一個香港如何推動科技產業發展的規劃，能夠指導未來二三十年，幫助國家推動高質量發展。
第二，要擔當國家內循環的促進者。內循環是內地現在的一個主導力量，香港在這方面也可以發揮其作用。比如港資企業在廣東有很大規模，每年營業額差不多有9000億港幣，雇員有270萬人。他們過去主要是對外做加工貿易，現在更多主要是內銷，可以做更好地來幫助國家內循環。另外，每年香港大可以提供1000萬美元給內地，內地投資也算是內循環的一部分。此外，香港消費者保護、市場規則的建立也可以為內循環提供幫助。
第三，協助國家推動高質量對外開放。在內循環為基礎上，還是要堅持開放，而且要變成一個高質量開放。高質量開放有幾個要點：首先是香港可以在“一帶一路”上發揮更多更好的作用。因為疫情，最近“一帶一路”活動沒有以前那麼多，但實際上“一帶一路”是突破現有國際秩序、經濟秩序而且也是突破美西方保護主義的非常重要工具。其次，在對外開放的國際規則和慣例方面，香港可以協助內地進一步銜接。現在大珠三角包括深圳等大灣區城市都很重視如何跟香港國際貿易金融規則相銜接，這也是一個高質量對外開放的組成部分。最後，高質量對外開放也包括文化交流，香港的國際交流交往做得很好， 香港也要變成一個國際文化交流中心來促進我們國家和海外的更多文化交流。
第四，在綠色發展方面也可以建功立業。“3060”綠色發展、“十四五”規劃是重中之重，有14個約束性指標，其中超過一半都和綠色發展有關，而且是必須完成的。香港在綠色發展方面有兩塊可以服務：一是香港的綠色發展本身做得不錯，比如環境污染控制、水排放控制和清潔等。二是香港可以在綠色金融方面下功夫，打造大灣區綠色金融中心，甚至是打造亞洲綠色金融中心，以此來服務我們國家的綠色發展。當然，我們也要看到內地發展很快，廣州在綠色金融方面也做得非常好，所以香港要加碼不能慢，否則一慢就落後了。
第五，在區域合作方面，特別是要引領大灣區發展。那麼，從哪裡引領？王春新認為，可以從金融、科技創新、對外開放、專業服務等方向引領大灣區。他表示，未來大灣區在2040年左右可以成為東亞半球的經濟中心，香港有機會變成全球都會，成為“一都四中心”：一個全球都會、全球金融中心、全球貿易中心、全球科技中心、全球文化交流中心。這樣，香港未來的發展就有可為。
王春新表示，總而言之，如果能夠繼續發揮“兩制”獨特優勢，就可以為國家發展進一步作出貢獻、建功立業。未來香港可以在科技、金融、房地產以及人才引進等方面做得更好，比如進一步重視科技創新、提升金融地位，同時更好地解決住房問題，為香港帶來經濟的快速增長。如果未來20年能夠把這幾個方面做起來，香港經濟每年有機會增長四到五個百分點，香港人均GDP可以達到10萬美元。過去五年香港經濟增長才0.85，經濟增長緩慢也是香港的一個風險之一，所以希望香港未來25年能夠更好地發展，成為真正的全球都會。他認為，關鍵還是三句話：第一，香港優勢還在；第二，香港面對很多困難和問題要解決；第三，未來能否發展好關鍵靠我們自己。抓住“一國兩制”有利條件，為香港發展創造更好的基礎，是我們應該要做的。
來源：中評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