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茜
黃心村
雖出身上海,晚年定居美國,但張愛玲與香港的淵源之深,斷不是寥寥幾句便可以輕鬆概括的。於是,由香港大學文學院比較文學系教授黃心村撰寫的這本《緣起香港:張愛玲的異鄉和世界》便橫空出世,既是文學研究,又同時用通俗易讀的語文,來展開一個張愛玲眼光中的香港,以及香港給予的一個張愛玲。
要講清一個人的故事,最忌諱的便是扁平,若單是以張愛玲的作品去聊她的人生,顯然難以令人滿足。對黃心村來說,張愛玲的「落腳點」與戰時特徵便是一個豐盈的背景,從萬花筒的千百面中取其精華,細說了這一面向的她。黃心村教授於美國攻讀博士學位的時候,便以張愛玲為題寫論文,五年前,她來到香港大學任教,又在兩年前適逢張愛玲百年誕辰,這冥冥中的緣分,讓黃心村決定就地取材,重拾以香港,尤以香港大學為主的張愛玲研究。
由此出發 不限於此
命題既是張愛玲,當然還是以「張學」這個角度出發,但是黃心村教授說道:「『張學』這個詞我是不用的。」她不主張這個詞,「因為用了,就等於張愛玲就是一個目標,你到達了那裏就停止了。而我是以她為出發點,以她為起點,去發現1930年代末到四十年代初,戰爭年代的香港是怎麼一回事,那時候的香港大學是怎麼一回事,戰後漂流的生涯,她所看到的世界是什麼。」
事實上,關於張愛玲文學的研究本身,便能算上是一種「文學體系」,這個體系是宏大的,寬廣的,正如黃心村想研究表達的關於「香港」這個地域的小小一隅,不可被歸類或輕鬆被界定,「一旦界定了,就把這個研究給包起來了,這個研究範疇變成了嚴密的、包裹的,但事實上這是一個很開放的系統。我從頭到尾要說的就是要把視野打開,有新鮮的資料,再去看她之前的文本,才會有新鮮的角度,才能夠產生這樣一本書。」文本從張愛玲出發,但是不局限於此。
被香港「成就」的張愛玲
讀張愛玲的人,心中大多有個臉譜化的形象,纖瘦腰身的女人,一襲華美旗袍,浮華又幾經變遷的那個上海,然而對於黃心村的命題來說——「她來了香港了。」她認為地理的轉變對張愛玲的影響是相當大的,「香港成就了她,香港之戰也成就了她,如果沒有經歷這些不同文化的衝撞,就沒有這種經驗感。」
黃心村從1977年的一封來自南加州的張愛玲給摯友宋淇夫婦信中,筆下那個夏意很濃的香港大學寫起,這亦是黃心村自己走過的地方,彷彿短暫的重疊,又像命運交錯,「命運把我召喚到這裏,剛來的時候還沒有那種強烈的衝擊,就是突然之間,我就發現,這是張愛玲的香港大學,我應該從這裏出發。」她說道。
黃心村談道:「張愛玲是到了香港才有了一個文本參照系,她小時候讀的古典小說,都不是很系統的。但是到了香港後,她系統地去閱讀了很多20世紀的文學作品,裏面有經典的,也有趣味的。她讀了大量的作品,這個密集的閱讀和吸收,她就有了一個全新的文本參照系,在我看來就是她就進入了世界文學的寫作範疇。她就不只是一個中國文學的作家,也可以說從一開始就不是。」
在決定以香港大學為起點撰寫這本書之後,黃心村開始有意識地挖掘很多資料,「不僅是學籍登記單,港大求學時期的狀態,教育氛圍,我把它呈現出來,就是想告訴大家,為什麼張愛玲成為了她那樣的張愛玲,因為這些豐厚的資料,我必然和大家看到的都不一樣。」她說。
在做這本書背後的資料搜集期間,黃心村自己亦有所得着,「三十年代的香港有個文化小復興,就是因為戰亂的原因,很多文人避來這裏,這個我是知道的。但是在此之前我沒有去仔細去看這些資料,我後來才發現這個小復興有多迷人。」她慨嘆地說道,「香港不是一個文化沙漠,有很多資料可以批駁,香港是個文化非常豐富的地方,沒有這樣的文化的話,就真是沒有我們今天看到的張愛玲,做這個工作對我來說是一件非常感動的事情。」
一夜驚艷 後起高峰
「出名要趁早」乃張愛玲的名言之一,她委實也做到了。作為一個天才型選手,張愛玲年少便得志,非常驚艷,「《傳奇》和《流言》標誌了她是其年代最優秀的小說家,但是很多年我們都不知道她後期的寫作狀況,歷來我們都覺得那是她的高峰了,一直到宋淇先生把她的遺稿一批一批地公之於眾之後,才發掘到她晚期的40年在美國的生活,寫作是沒有停滯的,是非常勤奮的,我認為那才是她的高峰。」黃心村說道,「《流言》裏面的散文質量其實是參差的,但是有非常多的經典之作,也不乏香港帶給她的影響。」
《緣起香港》不僅僅記錄了一個地理上客觀生活在香港的張愛玲,當中更以她的主觀閱讀、滋養她的內容為重,講述了一個她眼界下的文學世界的進展,「如果沒有這些,她還是張愛玲,她依然是一個作家,但是就不是我們看到的那個她。」黃心村說,「對於香港的感受,她一直寫到了生命的最後。」
從黃心村的個人情感角度出發,她偏好《小團圓》,「她的寫作裏面都是大背景,她的歷史觀未必和主流的相符合,往往是衝突的。她在美國的時候,雖然離中國很遠,但是她還是在觀望這個歷史的發展。」她說。
屬於張愛玲的改編作品
《緣起香港》書中特用一章來講述由張愛玲筆下作品改編的影視。黃心村解釋道:「張愛玲就像一面鏡子,而且是多棱鏡。你帶着自己的文化背景,你帶着你的喜怒、愛好,你看到的是你自己。她的厲害就在這裏。」
她在書中剖析了包括《第一爐香》、《傾城之戀》以至林奕華改編其舞台作品等的現象與困境,「她的書籍改編成影視作品要去討好千千萬萬個張愛玲,是不可能的,好的文學就是可以有這麼多豐富的角度的。」她說。
「和她同時在上海寫作的作者是不可以和她相比的,張愛玲怎麼能這麼不一樣?她是一個異數,為什麼呢?因為從香港來看,張愛玲就有非常充足的理由。」黃心村的這本《緣起香港》,便試圖要用一個通俗的筆觸,為無論是否張迷的讀者,打造一個獨特的學術世界,泛起一個屬於香港、屬於世界的張愛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