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Trista Luo

國際文化藝術交流展示盛會「藝文香港 ART HONG KONG」，近日正於香港會議展覽中心舉辦，當中設有現當代中國藝術家名品展，共展出現當代藝術家作品近40幅。展覽特邀王天德、林天行、郝量、張恩利、章燕紫、梁遠葦、劉建華、謝曉澤共8位海內外知名的當代藝術家聯合參展，他們的大部分藝術品皆是圍繞本次展覽主題「古今對話 中西互鑒」全新創作而成。

藉著展覽機會，我們有幸訪問到特邀藝術家之一、中國前衛水墨畫的開創者王天德，請他聊聊自己這次參展的作品。

桐廬之行死裡逃生 造就《廬茨三水圖》

王天德參展的作品共有四件，當中最令他深有感觸的，是九聯的水墨畫《廬茨三水圖》。單看作品本身，似乎山水淡雅，清新雋永，誰料背後竟藏著兇險的故事：

2021年8月，王天德一家三口追隨項聖謨的《三招隱圖》重遊富春江，遊玩的頭一天突降暴雨，埋下隱患，但第二天三人見天色明媚，便決定泛舟湖上，享受美景。豈料船行至村口橋孔時突被暗流撞擊，船頃刻翻倒，三人幸運掛於樹枝上，而船早已被湍急水流沖走。好在他們的呼救聲被對面經營遊船的老闆聽到，乘快艇前來搭救，三人才倖免於難。王天德的夫人事後拍下他驚駭未定的臉，「我想哪天如果出版畫冊就用它當封底，展示何謂人的恐懼」，王天德笑。

王天德希望以這幅作品表達對好心人的感謝，也記錄這次經歷，並與香港的觀眾一起分享。

另一幅《望廬浸水圖》也是對這件事的紀念，將藝術家在2014年創作的作品重新調整，是以清代石碑《千字文》為模板，結合3D打印技術製作而成，還加入了富春江的雪景。

作品《屋漏痕》的表現形式非常特別，是將作品埋入牆體，乾後牆面復歸平整，以牆面儲藏記憶。這樣的做法早於2014年王天德在今日美術館舉辦個人展覽時便有嘗試：當時面對13米高的空間，作品無論如何放置都未算理想，王天德靈機一動，決定讓作品以「隱形」的方式存在，在現場牆面埋入一件作品，並拍攝出埋入的整個過程。這次的作品因對黃賓虹的題跋有感而發而創作，「屋漏痕」三字亦是對中國書畫境界的詮釋。

「我們人生或者社會歷史的種種，所有的情感，都會埋沒在牆裡。有些故事我們可以去追隨，但有些故事是永遠找不到的。我想埋入牆面的這件作品，不僅是一種藝術觀念的呈現，還是對當下的社會提出問題，是關注社會和藝術生存狀態的體現」，王天德說。「我希望香港的觀眾透過這件作品和我一起去感悟，在全球充斥疫情和戰爭，經濟不穩定，每個人在尋找自己更好的生活方式的時候，更應該進行這樣的思考。」

最後一件作品是《望坡融雪圖》，畫中有隱寺在山，若隱若現。層巒的山脈，意指群峰中高的不是山，而是無處尋蹤的人。

自創燒燻水墨畫 作品中融匯古今

王天德作品的特色之一，是他獨創出「燒燻水墨畫」，用香燙的形式將山水與宣紙層層疊加，讓作品更具層次和意韻。這樣的嘗試源自一次無心插柳的經歷：2002年某天，王天德正在位於巴黎的工作室抽煙，煙灰不慎掉到宣紙上，營造出奇妙的燒燻效果，慢慢移動與暈染開。王天德當下很興奮：「我由此就知道我這一輩子應該做什麼了！」他笑稱，「人家都說在巴黎偶遇愛情，沒想到我偶遇的卻是自己一生的創作方法和媒介。」

畢竟是用香燙畫，想必有不少難度，筆者不禁好奇問詢。王天德表示，一是切記不能用電吹風吹，二是要使用對人體無害的素香，他直言，直到2005年自己都是用香煙燙畫，燻出了「工傷」，現在則會特別注意對香的選擇，而具體的手法，燙畫的深淺，則是多年練習下來，熟能生巧了。

這次展覽的主題是「古今對話 中西互鑒」，它在王天德的四件作品中都有巧妙的體現：

《廬茨三水圖》結合清代李宗瀚的書帖，後者是王天德今年剛在北京嘉德拍賣中購得的心頭好，二者放在一起，相映成趣。

《望坡融雪圖》為山水配以隋代碑刻《龍藏寺碑》（節選）拓片，觀眾欣賞作品時，不妨細讀左側拓片上的文字。

如上文介紹，《屋漏痕》由黃賓虹的題跋感悟所創作，提拔云，「古人作書有屋漏痕法，何蝯叟學顔魯公，清道人又學何蝯叟。樂唐兄英年俊慧，暇習書法，前數載中所作已覺秀發可喜。近賭斯軸，益為精進，由此上溯商周不難也。」「屋漏痕」本為書法術語，比喻「用筆如破屋壁間之雨水漏痕，其形凝重自然」，這也與埋牆作品的氣質相合。

《望廬浸水圖》則是以清代石碑《千字文》為模板，結合3D打印技術製作而成的碑文，形成跨越歷史與科技碎片的連接。「這種方法是我們當代人用科技給我們帶來的機會，來思考和古人對話的可能性」，王天德說。

王天德認為，「任何一個民族的古代都是偉大的」，特別是在中國這樣擁有豐厚優秀歷史傳承的地方，「太容易讓人如癡如醉地對古典文化器物產生喜愛」。六七歲時，王天德在懵懂中開始學書法，當時的他並不知道這樣的練習會通往何處。而時過境遷，當他用全新的眼光來看待這些古典字畫，才深深感受到其中的精妙之處，也明白了究竟何謂「夢想」。「夢想……或者說很多東西是不可能達到的，就像埋在牆裡的那件作品一樣，但是他能夠釋放出你創作的願望。」「古今對話」的意義之一，或許正是從前人的優秀作品中獲得靈感，激發新的創作。

「藝文香港」與全新可能性

此次王天德的作品在布展時也有不少巧思，除了埋牆形式加結合影像呈現的《屋漏痕》，《望廬浸水圖》選擇「直接放在地上」的方式，這樣的想法源自2012年藝術家在青海電視台看到的「挖古墓」片段，他認為作品放在地上既可以擺脫展廳高度的影響，又能凸顯對作品的理解，也方便觀眾湊近細讀。

在王天德看來，近年來隨著香港藝術館、M+、香港故宮的依次開幕，配合香港過往擁有的眾多博物館、層出不窮的國際和本地藝廊，大量優秀的藝術家和藏家，每年定期舉辦的國際藝術盛會……香港「已經形成了一種非常好的立體藝術生態」。他認為，這次的「藝文香港」中「古今對話 中西互鑒」的嘗試，或許能讓它有機會成為新的標誌性學術平台。

「這次的展覽雖然參展藝術家人數不多，但各種類型的觀念和方法，基本上都已經呈現。如果以後可以增加影像的部分，增加一些年輕人的思考，或者增加一些香港本土藝術家、東南亞藝術家的參與，會呈現更豐富的面貌。策展人試圖用近10位藝術家的不同思維方式來構建新的平台，我想這可能就是香港最大的優點，他總是大膽地在嘗試，總是去尋找一種可能性」，王天德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