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長坤 I 台灣大學政治學系博士候選人
近日,台灣前、現任領導人馬英九、蔡英文分別到中國大陸與美國,前者行程的光明正大,與後者的低調隱晦形成鮮明對比。兩條不同路線,也預示著台灣未來道路的可能走向。台灣民調結果顯示,根據所屬陣營對兩者的支援程度不一,但在具體內容上可以看出,和平議題獲得更多台灣民眾的支援,在這一議題之中,更多台灣民眾支援的是馬英九方面。和平成為了台灣與台灣夢所追尋的主題。在中國夢實現之際,中國台灣夢也將構成中國夢的一部分,其具體內容可能是:緩和中美關係、促進祖國統一。
一、戰略三角理論視角下的
台灣戰略
要探討中國台灣夢(以下簡稱「台灣夢」),首先需要探討台灣自身有哪些戰略選擇、明確台灣夢的內容符合台灣戰略的走向,以此推斷出台灣夢的可行性,推斷出台灣夢的內容是所有戰略選項當中的最佳戰略選擇。目前台灣研究的學者常使用戰略三角理論,用以探討在當前國際局勢之下,台灣所處位置及可能戰略選擇。
戰略三角理論,便是1980年代羅德明(Lowell Dittmer)提出、1990年代吳玉山及之後學者發展、1999年發展出三角架構中個別單元尋求角色地位提升之「個體戰略三角理論」。其中,行為體追求的最佳狀況,即羅曼蒂克型三角(Romantic Triangle)中的「樞紐」位置。同時,包宗和提出的「總體戰略三角理論」,從個體論衍生出總體論觀點,認為三邊家族型三角是平衡度最高的類型,並研究了1999-2009年美國、中國大陸、中國台灣(以下簡稱「美中台」)戰略三角關係變化,作為總體論的實證個案。
在經典的個體戰略三角理論中,存在三個皆關心自身利益的行為體,三個行為體之間形成三條關係,每一條關係及其對其他兩條關係的影響,構成了三角理論的內容。其中兩個行為體結成聯盟,獲得了影響目標行為體的能力,而目標行為體則受到聯盟的制約。Lowell Dittmer提出六種角色(朋友、夥伴、孤雛、側翼、樞紐、敵人)和四種戰略三角理想類型:三邊家族型(三個朋友)、結婚型(兩個夥伴和一個孤雛)、羅曼蒂克型(兩個側翼和一個樞紐)、單位否決型(三個敵人),其構成三角關係與角色及量化賦值示意如圖1所示。可以合理假設,在其他條件相同的情況下,任何處於戰略三角博弈當中的行為體都會渴望提升自身角色,從而提高其報酬。根據理性主義精神,即利益極大化、代價極小化原則,諸角色收益為:樞紐大於朋友、夥伴大於側翼、敵人大於孤雛。為了實現利益極大化,己方可以與另兩方之間合作,例如孤雛可合作成為側翼、再合作成為朋友、再成為樞紐;敵人合作成為夥伴、再成為樞紐。
在總體戰略三角理論中,研究者關注戰略三角各種類型的整體收益,以及整體收益在三方間的分配狀況,總體戰略三角理論包含了個體三角理論的考量。其中,整體收益,是指各三角類型資源競爭的氛圍,基本假定為:整體收益越大,則各方獲益的空間也越大,彼此間的競爭相對較小,戰略三角體系的穩定度也較低。整體利益是以三方收益加總計算,有關整體收益分配狀況、三方各自收益的多寡。其一,從個體戰略三角理論來說,收益多寡取決於距離樞紐位置的距離,越近滿意度越高,越接受現狀,三角關係體系越穩定;其二,從己方與另兩方收益的比較而言,落後越多越不滿意,安全感越低,體系穩定性越低。
根據包宗和的總結,戰略三角角色量化定位類型如圖1所示,括弧中賦值代表各自角色收益。
(一)美國方面的戰略三角分析
就美國方面而言,在個體三角理論視角下,美國會努力維持其樞紐角色,因而會希望美國與中國大陸、中國台灣修好,形成友好關係,同時按照利益最大化原則會希望中國大陸與中國台灣敵對,自己成為樞紐角色、兩岸成為側翼角色,形成羅曼蒂克型戰略三角。例如,上世紀70年代中國大陸與美國建交,美國雖與台灣斷交,但台灣的意識形態仍然接近美國,兩岸之間未有較大緩和進展,美國成為羅曼蒂克型戰略三角中的樞紐。
在總體三角理論視角下,兩岸之間的關係最終會趨於友善,戰略三角趨於均衡的三邊家族型,中美台三方之間最終都是友善關係,形成理論上的均衡狀態。例如,1998年,李登輝提出「兩國論」,兩岸關係交惡;2000-2008年,民進黨當局不承認「九二共識」,兩岸僵持對立,再次形成了以美國為樞紐的羅曼蒂克型戰略三角;但2008年,國民黨選舉勝利後,兩岸關係改善,又重新轉變為三邊家族型戰略三角。包括之後在美國兩屆奧巴馬政府時期,三方基本上保持友善關係,而在特朗普及拜登時期,中美關係惡化,三邊家族型均衡打破、戰略三角趨於結婚型。
總體來看,美國在羅曼蒂克型戰略三角中的樞紐位置獲得的絕對收益更多,而該位置與結婚型戰略三角中的夥伴位置獲得的相對收益同樣多。無論如何,在利益最大化的原則下,美國都更樂意看到兩岸之間的關係交惡,僅在總體三角理論視角之下,美國才會認為總體戰略三角的三邊家族型戰略三角更為穩定,更傾向於三方的友善關係。
(二)中國大陸方面的戰略三角分析
就中國大陸方面而言,由於中國大陸對中國台灣的主權聲索與特殊情感,同時又由於中國台灣的意識形態更接近美國等因素,在個體三角理論視角下,中國難以成為羅曼蒂克型三角中的樞紐角色,而使得台灣與美國成為敵對關係的側翼角色。同樣的,也因為這些因素,短期難以形成兩岸友善關係、但兩岸與美國敵對關係的結婚型戰略三角。中國大陸的行為模式不會如個體三角理論所假設的,一定要向羅曼蒂克型三角中的樞紐角色靠近,因此較難使用個體論來解釋中國大陸的行為模式。在總體三角理論視角下,中國有可能成為三邊家族型戰略三角中的朋友角色,三邊都是友善關係,例如,在美國奧巴馬政府與台灣馬英九政府重疊時期,兩岸關係持續推進如《海峽兩岸經濟合作框架協議》(Cross-Strait Economic Cooperation Framework Agreement,ECFA)的發展;中國與美國開展如2016年G20峰會的國際合作;美台關係繼續發展如「貿易暨投資架構協定」(Trade and Investment Framework Agreement,TIFA)的合作深化等。因此,中國目前都是致力於三邊關係友善的三邊家族型戰略三角的塑造,積極維護兩岸與中美之間的友善關係。
(三)中國台灣方面的戰略三角分析
就中國台灣方面而言,台灣自身的體量不足以與中國大陸與美國匹敵,因而更多時候是被動接受中美競爭背景下的角色扮演。在個體三角理論視角下,台灣的角色大多是在結婚型戰略三角中與美國為友善關係的夥伴角色,或者是三邊家族型戰略三角中的朋友角色,此時的絕對收益相同。而從相對收益來看,結婚型戰略三角中的夥伴角色收益相對於中國大陸所處的孤雛角色收益更高,所以可以解釋為什麼台灣在很多時候會選擇與美國是友善關係,與中國大陸卻是敵對關係。在總體三角理論視角下,如前文所述,美中台三邊關係都是友善的均衡狀態。
當然,由於台灣自身的特殊地位,中國大陸與美國都對其很重視。例如,在2023年3、4月,台灣前、現領導人馬英九、蔡英文分別到中國大陸和美國,但與此同時,中美之間的關係卻仍然緊張。這一情形中台灣的樞紐角色在短期內仍不明顯。
(四)小結
總體戰略三角理論預設了應然層次上的均衡狀態,認為三邊家族型戰略三角為最後的均衡。然而,個體戰略三角理論視角下的利益最大化,不論是絕對收益還是相對收益,都會使得行為體為了個人的利益,打破總體利益的均衡。根據表1中的收益賦值與前文論述,美中台三方的絕對收益與相對收益如表1所示,紅色加粗字體代表著根據收益相關行為體的選擇。
其中,單位否決型未探討且賦值收益明顯低於其他選項,不予考慮。根據現實情況,如前文所述,中國大陸難以形成羅曼蒂克型與結婚型,因此兩種類型也不存在於中國大陸的選項中。具體而言,美國有若干次為了成為樞紐角色,使兩岸交惡,形成羅曼蒂克型三角;或自身也與中國大陸交惡,形成與台灣夥伴關係的結婚型戰略三角。中國大陸僅有選項是三邊友善關係的三邊家族型戰略三角,而台灣選項則是被動接受戰略三角類型當中的角色。
在個體戰略三角理論視角下,就絕對收益而言,美國會選擇羅曼蒂克型中的樞紐角色,中國大陸僅會選擇三邊家族型的朋友角色,台灣會選擇結婚型中的夥伴角色或三邊家族型中的朋友角色;就相對收益而言,美國會選擇羅曼蒂克型中的樞紐角色或結婚型中的夥伴角色,中國大陸會選擇三邊家族型中的夥伴角色,台灣會選擇結婚型中的夥伴角色。在總體戰略三角理論視角下,如前文所述,三邊家族型一直都是最為穩定與和諧的均衡狀態。
總體而言,在中國大陸與台灣的所有選項當中,三邊家族型戰略都能夠滿足個體戰略三角與總體戰略三角理論視角下的最佳收益選擇,且符合行為體的最優收益;僅有美國的收益選項並不符合總體戰略三角理論,因此美國才會不斷的試圖打破三邊家族型的均衡,選擇羅曼蒂克型或結婚型戰略三角,造成兩岸之間的關係惡化。
因此,台灣的戰略走向應是類似選擇三邊家族型的戰略三角,以促進美中台三方友善關係。中國台灣夢的內容,若要與台灣戰略走向相符,則應同樣是促進美中台三方關係的和諧與穩定。是故中國台灣夢的內容,可以包含台灣緩和中美關係、打造兩岸和諧關係、保持台美友善關係。
二、台灣戰略與台灣夢
中國台灣夢的另一內容,則是根據晚近提出的小行為體戰略研究,台灣在促進祖國統一的過程中,獲得與中國大陸共同崛起的影響力,同時兼得安全與自主性。
在專門的小行為體戰略研究當中,學者將小行為體在體系中尋求的戰略要素詳細化,具體了戰略選擇的內容,描述了有利位置中的戰略內容與要素。例如,Jean-Marc Rickli與Khalid Almezaini認為,小行為體的大戰略可以在「自主-安全-影響力」模型中選擇,三個因素兩兩構成了三種不同戰略,需要在兩種不同因素之間進行權衡,供行為體選擇,行為體選擇三角形中的任意一邊,對該邊所佔有的兩個要素進行權衡。三條邊對應三種不同的戰略,分別為結盟戰略、防禦戰略、對沖戰略。結盟戰略在安全與影響力之間權衡,小行為體可以與大國增加自身影響力,但有可能被大國拖入戰爭;防禦戰略在安全與自主性之間權衡,小行為體可以讓大國保護自身安全,但會被大國攫取部分自主性;對沖戰略在自主性與影響力之間權衡,通常是危險不明的情況下,結盟失去自主、不結盟失去共同崛起的先機,因此,對沖戰略需要小行為體追隨區域力量,同時和國際霸權有雙邊聯盟,用以平衡區域力量但無法支配自己。除以上三種戰略外,還有一種進攻戰略,可以同時保持自主性與影響力,但小行為體一般無法採用。上述戰略如圖2所示。
本文認為,對於台灣案例,既往的小行為體戰略選擇理論並不適用,台灣具有其自身重要性和特殊性,台灣在中美之間同時受到重視、中美同時爭奪台灣,因而影響力可以很容易地獲得,不是與中國大陸共同崛起產生相應的影響力,就是追隨美國制衡中國大陸產生相應的影響力。在模型當中,台灣的戰略選擇直接從三角形的邊轉移到三角形的角上。更廣義地來說,不論是緩解中美矛盾還是增加中美矛盾,都不同程度上給台灣增加了影響力,所以在該模型中,就對沖戰略而言,台灣並非簡單的此消彼長。
因此,台灣共有六種戰略假設與情形:(1)假設一,台灣選擇自主性要素,向影響力要素靠近,引起安全問題,例如蔡英文政府時期,疏遠大陸;(2)假設二,台灣選擇安全要素,向影響力要素靠近,引起了自主性問題,例如馬英九政府時期,靠近大陸;(3)反事實假設三,台灣選擇自主性要素,向安全要素靠近,沒有影響力,例如完全獨立的情況,與中國大陸形同陌路,不與共同崛起;(4)反事實假設四,台灣選擇安全要素,向自主性要素靠近,沒有影響力,例如完全統一的情況,美國不再需要台灣用以制衡大陸;(5)長期假設五,台灣選擇自主性要素(靠近美國),向影響力要素靠近(追隨美國制衡大陸),增加安全(忽悠大陸,表面修好,實際上聯合美國);(6)長期假設六,台灣選擇安全要素(靠近大陸、促進祖國統一),向影響力要素靠近(參與共同崛起),增加自主性(和大陸協商好,同時與美國修好,明面上有自主性,且能為中國大陸增加民主權威的正當性。具體假設如圖3所示。
其中,第一、二種假設最能符合近年來台灣的戰略選擇行為模式,第三、四種屬於反事實假設,以上四種皆是兩要素選擇,屬於台灣行為不太成熟、較為初級的階段,符合當前及近期的可能。第五、六種假設是三要素選擇,屬於第一、二種假設的發展,屬於行為成熟的高級階段,符合長期未來的可能及發展走向。就小行為體大戰略而言,兼顧三種戰略要素是最為理想的狀態。對於台灣來說,台灣自身戰略意義重大,過去不存在情況三、四的出現,而情況五、六都是一個理想的選擇,如今因為一些歷史因素導致了現在朝著情況五發展;對於中國大陸來說,情況六是唯一允許的選擇,同時需要警惕情況五的發展。
以未來的戰略理想路徑情形六為例,這一情形符合馬英九政府長期發展路徑,在情況二的前提下,為選擇安全而靠近中國大陸,同時為獲取影響力參與中華民族共同崛起,往後再爭取自主性要素。這種自主性體現在中國大陸的最終統一前提下,強調台灣自身的民主價值,與美國等世界所謂的民主國家修好,作為中國與國際社會的橋樑,進行交流對話,同時以增加中國大陸崛起過程當中的民主權威正當性,在此過程中,台灣可以保持其自身自主性。
因此,根據台灣的戰略選項,未來台灣戰略的內容可能包括安全(如大陸的庇護)、自主性(如政治協商及「一國兩制」台灣方案)和影響力(如共同崛起與偉大復興),而滿足這些要素的條件則是不斷促進祖國完全統一,將促進祖國完全統一納入中國台灣夢的內容中去。
三、結論
總結而言,對於台灣來說,三邊家族型戰略以及兼得安全、自主性、影響力要素的戰略,是台灣未來最為理想的戰略走向及戰略內容,因而也構成了中國台灣夢的重要內容。在百年之未有大變局之際,中國台灣在國際社會中發揮的作用可以是緩和中美關係、促進祖國統一。由此,中國台灣也能擺脫美國的棋子角色,實現有利於自身發展、積極發揮和平作用,具有安全、自主、影響力的中國台灣夢。
本文發表於《紫荊論壇》2023年3-4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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