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正文
生活副刊|老壇和殘枝的春天
文|佟麗霞
我有個純黑色的壇子,不高不矮,不大不小,圓口圓腹,短頸豐肩,頸肩處,有四個耳,成了敦實可靠的拎手。我試著把各種花插進去,看起來都不配,不是花小了,就是顏色俗了,便只能隨手把它放在牆角,這一放就是幾年。看它在暗處偶爾一閃的幽光,我就想,拿它來醃鴨蛋、醃鵝蛋,或許是合適的。
有一天,我路過樓下的花園,看到工人在剪枝,草坪上是一堆被刪除的亂枝。在這堆亂枝的最上面,我看到了最熟悉的一枝:那是玉蘭樹的枝,舒展、多態,枝上還掛著毛毛尖尖的花蕾。花蕾雖小,卻是從上一年的秋天葉落後萌發,又經過整個冬天的冷才長成如今的樣子。這根玉蘭樹的枝也長了有幾年了,每年上面都會綴上十幾朵酒盞大的花,因為它長在最低處,反給了我更多親近、熟悉它的機會。即使它躺在地上,我也一下子就認出它來,就像在人海裡認出一個久別重逢的親人。玉蘭樹上,一個新切的創口;白茬兒上,還有隱約的水珠兒沁出來。也許是因為這枝長在最低處,擋了行人的路;也許是它的姿態不合工人的意,終是被辜負了。我把它從亂枝上撿起來,像領回突遇困厄不知所措的親人。回家後,試著放進幾個玻璃花器,大大小小的玻璃花器都顯得太輕薄了,畢竟它是玉蘭樹長了幾年的殘枝,帶著木本的硬和沉。茫然四顧間,老壇在角落裡幽光一閃。還等什麼!我在老壇裡注滿了清水,再用一個丫杈固定好玉蘭枝。退幾步,看過去:一個敦厚,一個舒展,一個沉實,一個舒朗,高矮胖瘦,竟然是天作之合!細看之下,殘枝上的花蕾,小小的尖尖的毛毛的,深藏在緊閉的硬殼裡,不用想都知道有多小,離在枝上的盛開有多遠。
我每天都為這殘枝添水。一周過去了,枝和蕾都是剛來時的樣子。我有點灰心,隱隱地不再指望清水一壇能養出什麼溫白肥厚。與寬闊深厚的大地相比,一壇清水還是太清太薄了。
我還會為它添水。兩周過去,花蕾有了肉眼可見的變化,長高了長胖了,但與花園樹上肥壯的蕾相比,還是瘦弱太多。在希望和無望的交織中,我繼續添水。三周過去了,枝上的蕾竟然完全不一樣了。毛毛的“綠貂絨”被繃開了,上面是三角帽,下面是短裙子,奶白的花體露出來,淡紫色的根部,每一個紋路都像線描一般清晰,溫白的葉子也翹起來一片。每天似乎都聽得到“貂絨”被撐破的呯呯的聲響。僅僅過了二十四小時不到,它們竟然大多一齊開了。打開房門的一剎那,我既驚喜又落寞,這一場盛開太過齊整,又太過短暫,像交響樂戛然而止的華彩樂章。
在這個“靜下來”的春天,老壇與玉蘭殘枝——兩個被嫌棄的生命,終是相遇了,而且,不再分開。這像極了一場勢均力敵的愛情,它們並不完美,卻無法替代。沒有尋找,只有等待,只有成全。
來源:《港紙》
https://res.youuu.com/zjres/2023/6/5/RYHPqtiBEoT9ltjJXNrkV9yilTYLBkLnNe0.jpeg
掃描二維碼分享到手機
+關註
Hi, This website does not supports IFra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