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祁鑰
李逸之在2018年,也就是在他四十四歲時放棄篆刻家的創作,在此之前他有與眾不同的特殊經歷,即長期在西域和雪域的生活經歷,二者相加超過三十五年,其餘的時間分別在常州和北京兩地。這也注定了李逸之生命的獨特氣息。
1996年李逸之第一次由青藏線去往西藏腹地,並不是莽撞而行,據他說,連續去五、六年後才意識到對那些古寺壁畫開始有了初步的認知,並且從此一發不可收,後來把視線落實到與世隔絕的西藏最西部地區古格故地,那時那裡幾乎不通路,國內還罕有人往。李逸之每年有半年的時間耗在這片高原深山裡,在與印度接壤的無人區尋訪早已消亡的古寺遺址,十多年後這裡才通上電,期間吃過多少苦,只有他知道,衣食住行的艱難,李逸之特別能忍受煎熬,他說那時候已經不習慣在山裡帶上手機,有電有信號後就感覺與古人漸行漸遠了,之前的歲月都是與陽光、與風同行,跟古人、跟自己對話,通了電,就是一種精神分水嶺。
二十年後,李逸之把他在西藏藝術田野考察的成果出版,填補了西藏學界的空白,他說是給他的兩個偶像的致敬,瑞典的斯文.赫定先生和意大利的圖齊先生,一百年前這二人都曾經涉及古格地區。前者是發現新疆樓蘭古國的西域研究先驅,後者是西藏考古的早期泰斗,二十年前此兩人一直是李逸之的精神偶像,李逸之視野如斯,也注定了他的非凡之路。
李逸之有從事篆刻的經歷,風格樣式多變,以恣肆跌宕見長。由於長期從事研究西藏藝術史的優勢,將喜馬拉雅樣式的佛造像藝術移入石上,成為一種創作自覺,而對於李逸之來說是信手拈來的轉化。
2018年李逸之決定結束文字篆刻的創作,也是在這一年,他以一批滾印創作來告別自己的篆刻生涯,其中就有那些著名的球型滾印,前無古人的球型滾印,可以任意方向滾動的印,滋生章法無控的空間景象,甚至摒棄泥土,以水、以空氣作為語言媒介,嚴格的說已經是一件真正意義上印文化的當代藝術。這是從喜馬拉雅向西的視野,向印文化發祥地兩河流域的致敬,石頭與空氣相互擠壓摩擦,仿佛星球掠過頭頂,氣脈震蕩。在中國美術館展出期間,驚到觀者下巴一時忘合。
正是研究西藏藝術史的經歷背景,使得李逸之視野跳出地域文化的局限,思考愈加寬泛,直接實現自我視角成長。2018年後的李逸之以喜馬拉雅藝術元素做當代的表達來給自己未來設定方向,對表達可能性的探究一如既往。我們依舊可以看到他在刀下隱藏的伏筆,佛像背過身去,或視線移向左右,不再正視世人,或忍受傷害,或長出銳刺,或折曲肉身,或解衣方便種種,暗藏深意,譯解當下,生命的問題自釋迦後從未離開,李逸之說,他還是想繼續表達他對這個世界的理解,是一種自我解脫,走向更大自由。
八臂觀音像 金剛護法像
李逸之在運用喜馬拉雅視覺圖式創作的過程中,探索了當代表達的可能性,從《剔肉記系列》、《受箭系列》、《行方便系列》、《鏡系列》到《折腰系列》、《刺血計劃》等等,是在呈現作者對世界背景下的傳統文化和當代藝術的思考和闡述。
佛陀像
作為旁觀者,我最關注的是李逸之默默做了幾年的一個作品《移山計劃》。在西藏無法如古代信徒在山體上鑿刻佛像的今天,李逸之最初開始把小型石上刻像從工作室運抵藏區腹地,投置野外無人區。李逸之說最初只是想將石質造像傳遞給未來藏區的人們,在石頭終將被未來的高原人發現,傳遞出去的是一種被傳承過的二手傳統,穿越時空,傳遞線索,李逸之認為這是一種他自己所經歷過的長期切身感受,而這種感受時下以這種方式傳遞出去,是今天荒誕世界的一種尷尬和無奈。
隨著時間和思考的推移,《移山計劃》越發趨於成熟,最終成型,以一千件酷似山型的石頭,每件石頭代表一座小山,每座山上都鑿刻有西藏佛造像,它們承載著這個時代所蘊含的難於言說的信息,已經和正在被移往這個地球的各個國家和地區的荒無人煙之地。
移山計畫系列
滾印系列之雪域
山川海洋,它們將熬過無數日出日落,或風和日麗,或風吹雨打,作為《移山計劃》的始作俑者,李逸之希望它們直到幾百年後才被陸續發現,它們終將被拾起,被端詳、被想象、被解讀、被懷念,它們是文化圖像芯片,是移送給未來世界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