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廣州 穆亦
一個12歲就被香港學校開除的學生,18歲竟做了香港大餐廳的總廚;
一個小學未畢業的總廚帶出了十多位知名酒店的總廚副總廚。
一個自學成才的廚師連獲“中國烹飪大師”、“中國十大廚神”“粵菜十大名廚”等稱號。
一個剛剛度過62歲生日的烹飪大師,迎來為廚50年、從藝半世紀的輝煌時刻……
陳國雄“逆天改命”的經歷讓人疑惑不解、嘖嘖稱奇,也讓人總想尋蹤覓跡、盤根究底。
一次偶然的機會我認識了香港廚師、廣州香格里拉酒店行政總廚陳國雄,聽他講起自己的坎坷經歷、逆襲人生,話匣一開竟是幾個小時。
故事要從頭說起……
闖禍
“嗖嗖嗖⋯⋯”幾聲響起,6塊小碎石從牆後飛出,向目標而去。5塊力小提前落地,一塊又疾又準地劃出一道弧線,擊中了剛剛走出校門的一名男子的額頭,男人當場流血。6名擲石者“哇”地一聲,驚慌地四散而逃。
這是1974年3月的一天下午,天有點陰沉,香港紅磡蕪湖街的一所小學,學生都放學了,校門口空無一人。受傷的是該校一名體育老師,闖禍者是6名四年級學生。
原來,體育老師教學很嚴,訓練跑步、做操等項目時,6名頑皮男生總是漫不經心、不達規範,為此時時挨罰,或要求原地久蹲不起,或責令雙手平舉不動。6個男生性格叛逆、心有不滿,認為老師故意刁難,商定報復一下老師,於是有了開頭的一幕。
學校調查清楚後迅速作出決定,處理6名違紀學生,其中擊中老師的陳國雄被開除學籍。
坐在我面前的陳國雄穿一身白色廚師服,圓臉、濃眉,中等身材,體格健碩。講起五十年前那段經歷,他搖頭苦笑,懊悔不已:“那時皮,不知道後果。”
陳國雄的父母都是工人,父親是油漆工,母親在工地做雜工。夫妻育有三子,陳國雄是老二,生於1962年1月。那天,得知學校處理結果,父親勃然大怒,氣沖沖地跑進家門,抓住陳國雄的衣領將他提起塞進一個裝米的麻袋,吊在一樓天井的樹上,用扁擔狠狠抽打,邊打邊叫道:“你這個奀皮仔(粵語,頑皮愛闖禍的孩子),我打死你!”
當晚,母親又惱又憐,對躺在床上叫痛的陳國雄歎氣道:“雄仔,你闖這麼大禍,讀不了書了,去堂舅飯店做學徒吧!”
學徒
陳母的堂弟在灣仔一座唐樓裡開了間酒家叫“有仔記”,經營了三層樓面。唐樓是香港一種混合了中西建築風格的矮樓,樓高3至4層,層高約4米,屋頂以木結構及瓦片構成斜頂。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香港的酒樓以“記”冠名居多,曾有名噪一時的六家酒樓稱為“六記”,即鏞記、斗記、操記、合計、昌記和九記。“有仔記”即為“合計”更名而來。
1974年4月初的一天,母親帶了陳國雄去“有仔記”。陳國雄身著一件短衣,腳穿一雙木屐,邋邋遢遢地走進了酒樓,開始了他的學徒生涯。說學徒其實就是在廚房當雜工,一天工作16小時,打打掃掃、洗洗涮涮,擦桌搬凳、送菜端飯。酒樓有10個雜工,大家最喜歡幹的活是送外賣,因為每次總能得到一兩毛錢小費。雜工中數他年齡最小,才12歲,尚為童工,為此要時時躲開政府檢查。每次來查,師傅們趕緊把他推進廁所或其他隱蔽處躲避。
陳國雄對這樣日復一日的廚工工作毫無興趣,雜活多、工資低,做得不好還時時挨廚師打罵。更有甚者,同行冤家,廚師是不會將廚藝教給雜工的,甚至鍋鏟菜刀也不讓摸,誰動誰挨打。有時實在不想做了,陳國雄就跑,但出去玩一天總得回來睡覺,師傅見了就打。堂舅知道了也打,比師傅打得更凶。
“不學廚藝,永無出息。那時雖然小,但我心裡慢慢明白這一點。”陳國雄抬了抬頭,眼中閃過一道自信的神色。他從小倔強、不服輸,你不讓學,我就偷學。
先從切菜學起。每天下午兩點半至四點半是廚師和雜工休息的時間。此時,有的人睡覺,有的則玩牌九(骨牌遊戲)或十三張(撲克遊戲)。他就從三樓的宿舍悄悄溜來,跑到一樓廚房,找來一些廢料練習。
酒樓廚房菜刀分文武刀,文刀重約一斤,武刀三四斤重,文刀切片切絲,武刀砍骨頭。12歲的孩子,比切菜台高不了多少,菜刀拿在手裡都抓不穩。但他毫不氣餒,一遍遍練習、一樣樣摸索、一點點實踐。一次,在練習切蔥時,手移慢,刀速快,一刀切在左手食指上,手指被鋒利的菜刀切了個很深的口子,跑到醫院縫了4針;又一次練習切薑片,左手按住老薑,右手橫刀切入,薑片夾住刀刃,用力拔出再切入時力度和角度掌握不好,一刀削去中指一塊皮肉,鮮血流了一地。至今他左手食指和中指刀疤仍在。
由生到熟,由慢到快,由直刀、斜刀、片刀、滾刀,到鋸切刀、推拉刀、搖擺刀、馬蹄刀,陳國雄鍥而不舍,每天偷偷練習。幾個月下來,他的刀法日漸嫻熟。一次,在家幫父母做菜露了一手,父母驚喜萬分。一日,餐館師傅忙不過來,請他幫助準備一點小料。他手一伸,刀一握,哚哚哚、噠噠噠,一把蔥、一段蒜、一塊薑乾脆利落地切好,又快又齊,而且還是吊刀切。師傅一見,目瞪口呆。
當廚師炒鍋的功夫最重要,拋鑊(粵語,普通話顛鍋之意)的技藝最難學。在粵菜中,鑊與鍋是有區別的,鑊是廣口圓底,鍋是廣口平底;鑊為雙耳,鍋為單柄。
拋鑊是運用手腕力,將鑊向前拋兜,令食材高速轉動,均勻受熱,達致生熟一致、味道均衡的效果。更重要的,拋鑊是為了產生“鑊氣”,粵菜的香是“爆”出來的,通過拋鑊讓食材在飛速跳動中充分接觸火的高溫、鑊的熱力,從而產生適當的焦香。
他仔細觀察廚師拋鑊,留意廚師如何借力。廚師不讓動鑊,下班後他就找來一只筲箕和一些小卵石,先在地上練筲箕拋石,後練凌空拋。練了十個月,石頭越加越多,臂力越練越大,翻拋力度的拿捏也越來越準、越來越穩。
他又利用休假回家的機會實操。折一條毛巾抓鑊,拇指緊扣鑊耳,四指伸直托鑊,身體自然站立,雙腿與肩等寬,大臂帶動小臂,小臂帶動手腕。先一遍遍練習旋鑊,正旋、反旋、托鑊旋;再一遍遍練習翻鑊,推鑊、揚起、拉回。一天,店裡有個廚師生病,廚房忙不過來,師傅讓他幫忙炒個牛河,問他會不會。他說試試,隨即嫻熟地把配料、河粉炒好,然後凌空拋鑊,手法純熟,動作敏捷。師傅看了大吃一驚,從此對這個孩子不敢小視。
偷師
“雄仔不見了,兩天沒來上班!”1975年9月的一天,得知陳國雄失蹤的消息,堂舅很是著急,一面通知堂姐,一面安排人四處尋找,並報了警。
陳國雄哪兒去了呢?
原來,就在幾天前,店裡忙,請來一個廚師臨時幫廚。廚師做了幾天,發現雄仔年少聰明,吃苦好學,就悄悄對他說,願不願意去別的餐館做,工資是這裡的4倍。此時陳國雄每月工資150元,交父母100元,自己只留下50元。聽說可以漲工資,他眼睛一亮,馬上答應了。
數天後,陳國雄不辭而別,去了旺角的龍威酒樓做打荷。幹了兩天,想起自己還有東西在堂舅飯店的宿舍裡,晚上偷偷回去拿被發現了。堂舅聽聞他去了別家店,氣得打了他一頓,不准他再去,並威脅說:“你是童工,小孩是不能做工的,更不能拿工資!”
面對堂舅憤怒的目光,他邊流淚邊執拗地說:“堂舅,我要去別的酒店學東西,我不拿工資,你是捆不住我的!”堂舅關了他一天,看他毅然決然,歎口氣放了他。
龍威酒樓經營面積比有仔記更大,廚房有八個爐頭八口鍋,頭鍋做高檔菜,二鍋燜、三鍋炒、四鍋煎、五鍋炸,六七八鍋炒麵炒飯炒牛河等。功能各有不同,比堂舅的店多了六口鍋。陳國雄在這裡做打荷,打荷的工作是將切好的菜和配料,分類送給各鍋掌勺師傅;師傅做好菜,又由打荷送到班地喱(傳菜部)。
“打荷看似簡單,其實不易,要學會一眼觀七。”陳國雄端起茶杯喝一口紅茶,感慨地說。
“一眼觀七”就是仔細盯住八口鍋八個廚師,每個菜鍋的做菜進展、配料需求要一清二楚,及時跟進,快速送達,不能有分毫誤差。做好的基礎是熟悉食材。中餐廚房裡有很多食材,有乾的有濕的,四季各有不同,搭配各有組合。有時師傅有意為難,不是應季的食材卻讓打荷拿來,比如夏天說“給我拿一斤菠菜來”。秋冬才有菠菜,夏天哪有?你要不知,就會挨罵。陳國雄認真看、用心記,把菜譜、食材、組合、次序背得滾瓜爛熟,在大腦中分門別類,每到用時能快速找到想要的東西,很快在12個打荷中脫穎而出,做了打荷頭(頭雜)。
頭雜負責指揮打荷,工作更是繁雜。樓面一叫起菜,多時三四十張單進來,頭雜必須清清楚楚、井然有序地安排打荷傳單、配料,一旦出錯,或造成餐廳損失,或導致顧客投訴,都是大事。
在龍威做了一段頭雜,他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8個廚師中有一個廚師做的菜客人點得最多,每次客人都吃得乾乾淨淨。
“到底是什麼樣的味道吸引了客人呢?我想到了一個主意。”說到這兒,陳國雄露出狡黠一笑,臉上浮出當年聰慧少年的頑皮神色。
他先是留意這個師傅做菜時的放料先後、份量輕重、火候大小、時間長短;到送菜時,他雙手托盤,左右張望後,拇指悄悄靠近菜汁快速蘸一下,又趁人不注意飛快地將拇指送進嘴裡舔一舔。他不停地偷著看、偷著記,偷著蘸、偷著嘗,琢磨這個師傅菜品的色香味和穩定性。
“那時少不更事,膽大包天。廚師是最忌別人試他菜的,發現了會打到流血。”陳國雄道。一次,拇指碰菜時,被雜工看到,陳國雄臉一紅,趕緊說:“哎呀,不小心!”這件事對他有了警示,擔心被發現後造成惡劣後果。之後,他改了方法,每次收拾剩菜時再找出目標廚師的菜盤偷偷試菜。
幾個月下來,雖然沒有上手,但陳國雄已經對數十道菜的做法和味覺把握胸有成竹了。
總廚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香港酒樓挖角的事比比皆是,廚師和頭雜們哪裡工資高就往哪裡去。在龍威做了一年多,陳國雄又先後去了深水埗和大角咀的兩家酒樓做頭雜和夥頭(給員工做菜),兩年後又被挖角到大角咀的寶華酒家,正式開始了他的廚師生涯。
寶華酒家有三層樓,是個連鎖酒樓。在這裡,他遇到了人生中的兩個伯樂:總廚黃炳華和酒樓總經理康加倫。
寶華酒家一二樓分別各有一個廚房。他先在二樓做廚師,幹尾鍋(負責炒飯炒粉等),跟著師傅黃炳華學到很多東西。
黃師傅國字臉,皮膚黝黑,身體敦實。他為人正、有格局,看雄仔願意學,總是無私指導、傾囊相授。那時陳國雄才16歲,孩子習性未改,早上起得晚,常遲到,每次進門黃師傅都拍拍他肩膀,語重心長地叮囑他“後生仔,大家都到了,以後不要這樣!”但黃師傅對他賞識,不久便把他提升為三鍋,過了數月,又推薦去一樓裝修華美、環境優雅的小餐廳當大廚,做小炒。
有了自己的單獨舞台,陳國雄此前的觀察、嘗試、積累得以正式施展。從投料快慢到火候掌握,從上漿掛糊到勾芡潑汁,從配菜著色到造型裝盤,他的廚藝日趨成熟。為此,酒店總經理康加倫對他十分讚賞,經常鼓勵他大膽創新。
一天,連鎖酒樓的老板來一樓用餐,對康加倫說:“我去寶華的每家店都吃過,總感覺你們這家店一樓的菜味道好,色香味俱佳,你把大師傅叫來見見。”
康加倫馬上叫來陳國雄。他走進餐廳,畢恭畢敬地叫了一聲“老板好!”老板一見呆了,難道眼前這個瘦瘦高高的青澀少年就是一樓廚房的大廚?!他握住陳國雄的手連連道:“了不得,了不得啊!”
時間不久,康加倫被挖角到旺角,做了擁有10多個房間、500多個座位的大酒樓“好旺角美食中心”的總經理。他馬上想到了陳國雄,毅然作出一個大膽決定,邀請陳國雄過去擔任行政總廚。那年,陳國雄剛滿18歲,成了香港酒樓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總廚。
陳國雄做總廚,內心誠惶誠恐,因為他管的20多個廚師個個比他年長。康加倫給他打氣:“你廚藝好,過得硬,不用怕!”
恰逢內地改革開放,康加倫又帶他去順德大良兩家酒樓學習新菜,大良野雞卷、大良炒牛奶、生炒生魚片等。兩家酒樓都是女大廚,五六十歲,對香港來的少年總廚十分欣賞,毫無保留地傳授廚藝,給陳國雄留下很深印象,也讓他對內地有了憧憬。
香港有個忠肝義膽、俠骨柔情的著名演員叫關德興,抗戰中他帶頭奔走募捐,捐車捐飛機支援抗戰,被譽為“愛國藝人”;抗戰後他潛心創作《黃飛鴻》,一生拍攝並主演“黃飛鴻”系列電影77部,被譽為“武俠電影宗師”。他常來“好旺角美食中心”吃飯,12歲就在工地做苦力貼補家用的關德興對同樣12歲就學徒為廚的陳國雄很是賞識。一天,他仔細觀察陳國雄面相後說:“你為人正氣,但你雙眉之間印堂位置窄,不到兩指寬,這叫雙眉鎖印, 說明你性子急、脾氣大,你要注意收斂自己的脾氣,事業會更加暢順。”
“關德興說得很準,我真的性子急,加上文化程度低,不懂得管理,做總廚的短板很快顯現出來。”回憶起那段經歷,陳國雄既欣慰自豪,又飽含苦澀,“那時我以為做了總廚就有權威,就能發號施令。誰知完全不靈,客人投訴一個廚師,我去罵他,他根本不聽。我們吵起來,還動了手。”
陳國雄十分沮喪,意識到自己管不了那麼大場,乾脆辭職了。在家躲了半年,誰也不見。女朋友勸他說,沒關係的,從頭再來嘛。他帶了一堆管理、心理類書籍跑到南丫島一家普通餐廳去做廚師。在那裡幹了兩年,不在乎崗位低,不在乎工資少,不在乎條件差,不在乎蚊子多,只為清淨讀書學習管理,只為觀察思考學會溝通。這兩年的沉澱讓他脾氣改了很多。
陳國雄邊說邊在桌上拿起一塊餐巾,一會兒對折成方,一會兒斜折三角,一會兒折成星狀,突然抬頭說:“以前我以為可以以大吃小,粗言穢語就能壓服,在南丫島我學到了怎麼與人溝通,怎麼循循善誘,怎麼恩威並施,怎麼以德服人。就像這塊白布,要折出漂亮的圖形,必須耐心細致,角對角,邊對邊,才能平整好看……”此時,夕陽透過窗戶灑進房間,也灑在陳國雄的臉上,給他的皮膚染上了一層閃閃發亮的銅色。
揚名
1985年春,九龍城海榮酒家招總廚,陳國雄離開南丫島再度出山,以過硬的廚藝被選中。
九龍半島北端有九條山脈橫陳,山脈雖不大不高,卻走勢如龍,以龍喻山,稱為“九龍群峰”,“九龍半島”由此得名。九龍城位於九龍半島的中心地段,海榮酒家就在九龍城的一條街上。
這一年,陳國雄在寶華酒樓時的師傅黃炳華到了香港歷史最悠久、最豪華的酒店半島酒店做總廚。當時香港人愛吃的調料是數十年不變的馬拉盞,這是一種鹹香味的蝦醬。黃炳華重視調料的改進,用了數月時間,選用瑤柱、火腿、海米加上其他優質調味品,開發了一款味道鮮美、香辣不膩的新醬品,廣受食客歡迎。酒店總經理建議首創人黃炳華取個名字,黃炳華想了想說,XO是香港公認的好酒,我們的醬品選材金貴,就傍個名牌,叫XO醬吧!
有一段日子,黃炳華下班後總愛到海榮酒家吃宵夜,與陳國雄聊天,談菜品創新。他告訴陳國雄,創新的基礎是熟悉食材特性,這樣才能有目的地將它們搭配組合,如果只是隨意混用,菜品很難出彩。陳國雄深受啟發,利用這段時間反復琢磨菜品的創新。
香港酒家有一道名菜叫琵琶豆腐,是宴席上的主菜,也是一道歷史悠久、瀕臨失傳的經典粵菜。它以形似琵琶得名,又因其精細絕妙的複雜手工而聞名。陳國雄巧妙地融合當時頗受歡迎的應季食材——大閘蟹蟹粉,保留舊日精雕細刻的工序,再經恰到好處的食材配比和蒸製火候,開發出一道新菜“蟹粉生煎琵琶豆腐”,給顧客帶來了全新的視覺觀感和更豐富的味覺享受。這道菜一經推出,大受歡迎。不久,他又用燕窩、蛋白、蟹肉、火腿等食材試驗,開發了另一道新菜“香煎腿絨琵琶燕”,同樣受到食客青睞。
“那段時間,師傅每天來吃夜宵,吃完就走,我總感覺他有事要說,但師傅不提,我也不便問。”陳國雄回憶那時情景說道。
有一天,黃師傅吃完夜宵還坐著不走,過了一會兒,他試探著開了口:“半島酒店的副總廚要走了,雄仔可否過去幫幫忙?”師傅有請,豈能不聽,陳國雄想也沒想就答應了。1988年初,陳國雄辭去海榮酒家總廚工作,去半島酒店做了副總廚。在半島,做高檔菜機會多,廚藝又有提升。做了兩年,半島總經理因故辭職,黃炳華師傅團隊是他找來的一票人,團隊由此解散。黃師傅去了中港城,陳國雄去了合和中心團龍閣海鮮酒家。時間不長,黃師傅應聘台灣富臨極品餐廳做總廚,叫陳國雄一起去,他又一次跟著師傅跳了槽,去台灣做了副總廚,那是1990年的夏天。
在富臨極品餐廳沒做多久,澳門一家新酒樓“回力軒”籌備開業,總廚是黃師傅的師兄弟,請他推薦廚師去幫忙,黃師傅又叫陳國雄去澳門做副總廚,說:“你去幫幫譚師傅吧!”就這樣,陳國雄很快又到了澳門。
鑿壁偷光、孫康映雪、天道酬勤、厚積薄發……這些成語告訴我們一個道理,機會永遠留給有準備的人。
1992年初的一天,酒店總經理來廚房交代,霍英東先生非常敬重的一個老朋友來珠海休息,他讓我們酒樓做幾個經典的香港菜送給老朋友品嘗。總經理先讓幾個廚師試菜,最後選定陳國雄來做。一早,陳國雄如往常一樣來到餐廳備餐,臨近中午時分,好些人突然湧入,圍上來盯著他烹飪,還有人用攝像機攝下全程。那時他剛滿30歲,從沒見過這種場面,心裡很緊張,連手都在抖。好在幾道菜的做法了然於胸、爛熟於心,閉著眼睛也能做出來,總算高品質地完成了老板交代工作。第二天他才知道,原來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國家領導人來到珠海,霍先生是給他送菜。後來霍先生說老人家講三道菜味道很好,他聽了很是開心。陳國雄給國家領導人做菜的事迅速在港澳同行中傳開。
不久,他的名字再一次在台灣打響。1992年夏,台中一家高檔酒樓招總廚,黃炳華師傅要他速來台北試菜,試菜後酒樓老板馬上鎖定了他。他出任台中安蘭居酒家總廚,這是台中專做高檔菜的最頂級餐廳。在台中幹了三年,他又先後去了台北、高雄兩家酒店做過總廚。在台期間,陳國雄作為卓有成就的青年總廚,受邀參加了全台最有影響的烹飪比賽“台灣美食大賽”,20個台灣名廚參賽,在規定時間內,每人做一道冷菜、一道炒菜、一道燜菜,他一舉獲得最高分,奪得唯一的金獎。
廚神
站在廣州香格里拉酒店樓上臨窗北望,雲山珠水曠其盈視,翠樹綠茵盡收眼底。樓外草坪上三三兩兩的遊人正悠閑漫步,愜意地享受上午柔和的陽光和清新的空氣。“現在都在講一個熱詞——融合,在我看來,融合不是簡單的資源整合,而是要讓要素有機嫁接,融和一體。就像開發一道新菜,不是不同食材的重新拼接,而是通過特性關聯食材的有效融和,互為一體,品質升華,使顧客視覺和味覺獲得新的體驗、美的享受。”陳國雄望一眼窗外的風景,又收回視線,睜大眼睛望了我說,眼神中充滿對新生事物的熱切向往。
作為來自東西方文化交匯地的香港人,陳國雄深受中餐傳統技藝與西式烹飪手法的影響,其主廚生涯從未停止過創新,從未間斷過融合,一直致力於將中餐的傳統精髓和西方的創意烹飪融會貫通,用新派粵菜傳承中華飲食文化,獲得了一次又一次的成功。
1997年,正是香港回歸之年,陳國雄走進內地,做了上海百樂門酒店總廚,三年後的2000年,經朋友推薦,又擔任深圳羅湖香格里拉酒店行政總廚,從此與香格里拉酒店結下不解之緣,從深圳,到廣州,一直做到現在。
翻開廣州香格里拉酒店夏宮中餐廳的菜單,不難發現菜系間融合的道道蹤跡。
金盞鵝肝片皮鴛鴦雞是典型一例。2006年,陳國雄調任剛落成的廣州琶洲香格里拉酒店行政總廚。剛到廣州,他就了解到廣州人喜歡吃雞,無雞不成宴。他不斷琢磨想做一道廣州人老少咸宜的雞肉菜,經過反復試驗,發現鹽焗手撕雞肉質滑嫩、鹹香入味,雞皮炸過後酥脆可口,老人特別愛吃;鵝肝與黑松露、魚子醬並稱為世界三大珍饈,鵝肝含有豐富的蛋白質及多種礦物質元素,營養價值豐富,且口感綿密細膩,男女都喜歡吃。他將手撕雞和鵝肝用恰當比例、合適配料炒在一起,脆滑相宜,鮮香四溢。這道菜推出至今賣了十幾年,仍然很受歡迎。
黑松露,食材界的王者地位,雖然黑乎乎其貌不揚,但富含多糖類物質,具有抗氧化、抗衰老、抗疲勞、增強免疫力、提高睡眠質量等多種作用。由於黑松露濃鬱霸道,任何食材在它面前都淪為配角,陳國雄別出心裁地選擇當季新筍,一黑一白,兩者融合,開發出一道黑松露炒春筍,口感清新,味道柔軟,香氣濃郁,深受顧客喜歡。
最能體現陳國雄創新融合理念的代表性菜肴是金沙紅米腸,又稱紅米脆皮蝦腸,如今幾乎廣東每家茶點餐廳中都在供應。
這道菜的首創者就是陳國雄。陳國雄來廣州香格里拉酒店任行政總廚後,思考最多的一個問題是如何推出顧客青睞的健康食品?他盯上了粵菜中最具代表性的菜肴之一腸粉。起初,陳國雄嘗試以胡蘿蔔、紫椰菜和黑芝麻等食材改良腸粉,但結果不太理想。有一年夏天他乘飛機去馬拉西亞度假,翻閱機上雜誌時,在一篇文章中讀到一句話:“動物愛綠色,人類喜紅色。”他腦中靈光一閃,對呀,什麼顏色更能挑起人們的食欲呢?答案是紅色!
“紅色是大自然賦予食物的獨特色彩,是我們味蕾的誘惑之源,因為它在視覺上給人一種溫暖、活潑的感覺,能夠激發人的食欲,讓人對食物產生更強烈的興趣和期待;紅色在中國傳統文化中也扮演著重要角色,象徵喜慶、歡快和幸福。”陳國雄對食物色彩果然有過研究,儼然一個心理學家、營養學家娓娓道來,面帶微笑,眼睛閃閃發光。
當時坐在飛機上他就想,紅色外表、米製腸粉、美味蝦仁,三者融合一起,新色加新趣,一定是個好東西。回來後他馬上試驗。最初製成的紅米腸粉,顏色偏暗紅,經過對用料比例不斷調整,有了如今鮮亮誘人的模樣;最初的紅米腸裡外都軟,口感一般,他又試驗加入炸過的網皮,用網皮包裹蝦仁,使腸粉既軟糯清香,又酥脆可口。
紅米腸一炮而紅,許多粵菜館和茶樓有樣學樣,都推出了廣受歡迎的紅米腸。但陳國雄不止步於此,不斷改進提升,並建立了標準化的烹飪流程。以前紅米、網皮、蝦餡用手估量輕重,現在一律用稱,確保每根紅米腸的大小、粗細一致,色澤、口味統一;菜品的醬料、擺盤也作了改變,最早是普通的腸粉碟加一份醬油,後來加了花生醬,又特意找人定製了扁平的木製菜籃擺放上桌,既簡約大方,又方便夾取。
正是這種既堅守傳統,又不斷創新的風格,使廣州香格里拉大酒店夏宮中餐廳連續贏得美譽,2009年被廣東國際旅遊文化節組委會授予“粵菜十大名店 ”稱號;從2018年至今連續六年獲得“米其林餐盤獎”殊榮。米其林指南這樣評價:主廚以精準的廚藝觸覺烹調出精美的粵菜佳肴。
“精準”二字何其精準,道出了夏宮中餐廳的粵菜水準,也詮釋了總廚陳國雄的高超廚藝。
新世紀以來,陳國雄先後被中國飯店協會、中國國際飯店業年會組委會、廣東國際旅遊文化節組委會分別授予 “中國烹飪大師”“中國十大廚神”“粵菜十大名廚”等稱號,並先後兩次獲得中國飯店業年會組委會頒發的“中華名廚金勺獎”。他還被中國國際飯店業協會聘為“全國飯店業國家級評委”。
為廚半世紀,縱橫南中國。從香港到台灣,從台灣到澳門,從上海到深圳,從深圳到廣州,陳國雄為廚的酒樓餐廳近二十家,帶出的徒弟數十個,先後有十多人成為香格里拉、喜來登、萬豪、希爾頓等知名酒店餐廳的總廚、副總廚。
陳國雄,一個愛闖禍的香港奀皮仔,成長為大灣區粵菜名廚、中國烹飪大師。他用數十年的勤勉、鑽研、融合創新,探索著都市人間煙火的極致美味;更用他半個世紀以來的堅韌、執著、永不言棄,豎起了人生逆襲之路的閃亮路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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