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曦
散步時公園裡冒出許多新綠,一簇一簇的綠葉在春風中舒展自己的身體。蹲下來,掐了一根綠葉於掌心。看著這羽狀深裂、披掛著細短白色絨毛的野草,內心是欣悅的,竟然是艾葉欸!
拿起那根艾葉輕嗅,特有的清香彌漫在鼻息,眼前浮現出一個石磨,介面粗糙的磨盤上,灌米的小洞已經填滿。雙手搖動手柄,奶奶的身子往前傾,往後仰,石磨轟隆隆地響,槽齒咬合之際,磨盤吐出白色的米脂,流溢到大木盆裡。奶奶把磨好的糯米脂倒進白色的布袋子,吊在木桶裡,晾一個晚上。
第二天清晨,灶上的大鋁鍋,水已經滾燙,笊籬裡的艾葉因為清洗過,葉尖還滴水。
奶奶把艾葉倒入水中,焯一下,撈出來,瀝幹水。左手半握艾葉,右手拿著菜刀,在砧板上切成小段。全部切完,奶奶又拿起另一把菜刀,雙刀飛舞,將艾葉剁得很細碎。從砧板上抓起一把碎末,以合掌之力,擠出苦水。然後把艾葉沫、糯米粉、白糖和在一起,揉搓,做成圓圓的粑粑,攤在木板上。
鐵鍋裡倒點茶籽油,燒至冒出油香。奶奶手拿艾葉粑粑,小心翼翼貼在鍋中,一個兩個七八個,用小火煎,綠色的艾葉粑粑煎得黑(艾葉變黑)黃(糯米面焦黃),再翻邊煎另外一面。
小時候我不愛吃艾葉粑粑,它面相醜陋不說,還有一股子濃郁的藥味。現在,看到艾葉,浮現在腦海中的場景卻還是:石磨、大鐵鍋、黑粑粑。原來被忽視的東西並沒有消失,它們隱匿在我的意識中。艾葉輕輕一搖,記憶被拖曳出來。
艾葉年年生,艾葉食品大翻身。石磨、砧板、大鐵鍋退出歷史舞台。艾葉粑粑如今有雅致的名,叫青團或清明粿。
順手把路邊的幾簇艾葉採摘回來洗乾淨,鍋中燒水。水開後放明礬少許,把艾葉焯水撈上來,隨便切一下,丟到破壁機裡打碎,去渣留汁。拌入水磨糯米粉、澄粉、艾草粉,和成麵團,搓成長圓條。備餡,喜歡甜食就用豆沙包裹桂花糖與花生碎,喜歡食鹹就用豆沙包裹鹹蛋黃與肉鬆。醒好的麵團切成一個個劑子,掌心沾點花生油搓成圓球,手掌按壓,壓得圓圓扁扁,包裹著備好的餡料,再次搓成圓球,放置於蒸汽櫃。
清明粿圓圓綠綠,用小刀切開,甜的桂花糖香味馥鬱,鹹的蛋黃紅橙流汁。我承認,它的色澤與味道,確實勝過艾蒿粑粑。叉起半個放入口中慢慢咀嚼,似乎品鑒童年的滋味。讓我懷念的並非是食物,而是無法重返的人事。艾蒿粑粑的味道潛沉在時光深處,回憶才生動與厚重。
端了清明粿,來到玄關處,奶奶高坐神龕,慈祥地望著我。擺上清明粿,點了三炷香。奶奶,今日請嘗嘗這人間煙火。
來源:《港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