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香港灣仔區的M7茂蘿街7號,是附近社區居民很愛來休息放鬆的地方,因其前身外墻統一漆為綠色,也被人們叫做“綠屋”,為香港二級歷史建築。活化後的綠屋外墻改為白色,變得更加現代化,而3樓的幾個房間,也將迎來新的身份——香港文學舘。2004年,潘耀明與饒宗頤、金耀基、曾敏之、劉以鬯等30多位香港文學、學術、藝術界名人共同發起籌建香港文學舘的倡議。歷經19年的爭取,2024年5月27日,香港文學舘終將開幕。為此,本刊記者專訪了香港文學舘舘長、香港作家聯會會長潘耀明,藉此讓更多讀者共同參與、見證香港文學舘的建立,更藉此走進香港文學、香港文化。
文| 本刊記者 黃鈺洁
採訪當天,文學舘尚未完成裝修,因此採訪在位於灣仔另一處的香港文學舘辦公室進行。一出電梯門,入目便是香港文學舘的標識。辦公室大門旁,擺放了一排圖書,其中的一本書被斜抽了出來,書脊上正是門鈴按鍵。透過大門,可以看見前台的背景牆設計成了深棕色的書架,擺滿書本,處處充滿書卷氣。據了解,香港文學舘的標識設計靈感正來源於綠屋,以綠色為主要顏色,上半部分的形狀設計為一本攤開立起的書,標誌裡的橫線與綠屋建築上的欄杆相呼應,下半部分則像一扇大門,整體又呈現出“文學”的“文”字,寓意人們從這裡進入一個文學的世界。按下門鈴,我們走近香港文學。
建舘來之不易
“香港文學舘的建立,是一個很漫長的道路,經歷了19個春秋。從倡議到最後文學舘建成期間,先後有13位參與者已經去世了,這些都是德高望重的作家學者,比如饒宗頤教授、劉以鬯先生等,所以我常常說,‘這是一個悲壯的角力’。”回憶起往年的參與者,潘耀明的語氣放慢了。
他繼續介紹,文學舘這19年走來,並非一路通順,“我們曾經去日本做過考察,日本共有7個國家級的文學館,甚至一個鎮、一個縣都有文學館,這對我來講很是震撼。在北京的中國現代文學館由巴金先生倡議,在1985年成立。2018年,我作為幾個文學社團的召集人,又給西九文化區管理局董事局唐英年主席寫了一封信,希望可以在西九文化區也建立一個文學舘,因為不論是電影、表演、藝術,都來源於文學作品,文學是文化的核心。但是無論是過去的港英政府還是到後來的特區政府,對香港設立文學舘一直不夠重視,甚至覺得香港不需要建立一個文學舘,我覺得這是很遺憾的,對我們更是很大打擊。”
“但是我覺得,還是要堅持下去。”
潘耀明分享道,蘇童曾常常笑他,說潘耀明經常在吵鬧的酒樓舉辦文學講座。他說:“這看起來是個笑話,但背後卻有哭笑不得的原因。在港英政府放棄文學、特區政府曾不重視文學的情況下,我們民間並沒有放棄文學。這就是香港文學舘(的情懷)可以堅持19年的原因。”
2022年,李家超還是候任特首時,潘耀明就向其致信並爭取建立香港文學舘。至2023年7月,在香港賽馬會資助下,文學舘開始籌建,並最終選址灣仔茂蘿街7號古建築綠屋內三樓的一塊2,000呎的場地。對此,潘耀明笑稱:“這就是我為什麼說香港文學舘是世界最迷你的文學舘。”
他頓了頓,又說:“但是我們覺得,還是先要有個平台。這個平台雖小,但希望通過它,可以和一些文化機構、文化社團,包括教育機構合作,以收集香港文學和香港作家的資料、加強香港對青少年的文學培養,同時向外推廣香港文學。而將來文學舘做得好不好,不是由我們講出來的,是要看未來從實踐上、細節上看到它的業績。”
搶救歷史,不止文學
“過去因為我們沒有文學舘,很多作家的資料喪失了。”提到這裡,潘耀明很惋惜。他認為,香港文學舘的作用不僅僅在於藏品收藏和展示,而是要與時間爭分奪秒,對香港老一輩作家及其家屬展開口述歷史記錄,也對金庸、梁羽生、戴望舒、張愛玲、蕭紅等南來文人的手跡等相關文獻資料在民間主動發掘保護,從中回顧當時的時代背景、研究作家的文化生活,最終填補歷史空缺、搶救歷史。“如果連這部分也失去了,就等於風箏斷線了,這段歷史也就斷裂了。”
上世紀三、四十年代,大批內地文化人士逃避戰亂,南來香港旅居生活並從事文學創作,撰寫大量經典作品,不僅推動香港文學乃至香港本地教育發展,也為兩地交流、香港文學與世界華語文學的互動作出重要貢獻。潘耀明感慨,“我們談香港文學不能忽視這一部分,香港文學的文化積澱一向是很深的。我們希望通過南來作家的作品、他們在香港的創作生活、他們的經歷來體現這些作家對香港歷史文化的影響,這也是我過去一直呼籲的內容,我們希望將來香港文學舘可以填補這頁歷史的空白。”5月11日至5月20日,香港文學舘、香港作家聯會與中國現代文學館將在香港中央圖書館合辦“南來作家手跡遺物展”,對公眾展出24位南來作家在香港創作生活時的手跡遺物,既回顧香港歷史,也看到香港文學與中華文化的深厚淵源。
同樣讓潘耀明覺得十分惋惜的,還有香港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流行的“三及第文學”,他認為這正是香港文學傳承、開放、多元特色的一大體現,然而相關資料已大量流失,他希望能夠借文學舘對此開展發掘與研究:“三及第文就是文言文、白話文及粵語,實際上還夾雜著外語,在當時,這種風氣在香港十分流行,不論是報紙、電視、電台,都流行使用三及第文,寫出來的作品非常生動,這就是香港在嶺南文化的背景下,又形成了自己的獨特文化。香港本身就是一個開放的社會,中華文化的傳承是其根本,又接受了不同文化、不同流派的影響,從而形成了香港文學開放多元的特色。”他又提到,“香港文學的另一個特點,是門派多、門戶多,卻也相互排斥,這是很令人遺憾的。我們希望香港文學舘做成一個比較開明開放的平台,可以包容不同的流派,也可以體現不同文化背景的作家作品,只要他們對香港文學有貢獻,我們都歡迎”。
讓文學的種子發芽
在香港開出文學之花
“除了收藏和展示,文學舘的另一個重要作用就是教育”。在香港文學舘的三個展廳中,有一個展廳,專門留給兒童。兒童閱讀室中,將採用全息投影的方式為參觀兒童講故事、介紹香港文學,這是在香港的首次嘗試。3月至4月,香港文學舘舉辦了“全港中小學生寫作金句徵集活動”作為開舘活動之一,在沒有大規模宣傳的背景之下,也收到了來自近20家學校的約200名學生的積極參與。潘耀明對此很感動:“這次我們也感到很高興,因為文學舘雖然才剛剛起步,甚至還沒完全建成,但是已經有很多學校願意和我們合作。這說明許多學校也意識到了現在香港中小學生文學水平、中文寫作水平下降的問題,所以我們也與20多家小學建立合作關係,在不同的學校開展活動,希望通過這樣的方式來培養小朋友和青少年閱讀的興趣、對文學的興趣,而後慢慢開始接觸香港文學,再從作品中了解其反映的香港本地歷史和文化。我們為什麼這麼強調學生,正是因為文學是需要傳承下去的,而這個傳承,是需要通過教育來傳播的。”
與之相應的,是香港文學舘在香港賽馬會慈善信託基金支持下,藉香港首屆全民閱讀日,在4月22日至4月28日一連舉辦7場的“賽馬會流動文學舘計劃”,通過“流動書車”進校園、進社區,為5所中小學校的學生和社區市民帶來豐富的文學體驗,使他們感受文學的魅力。潘耀明說,“香港文學舘雖然很小,但我們不希望它是靜態和被動的,不應該只規定在某一個空間進行、直到大家來才能看到文學舘的內容。‘流動文學舘’就是我們主動向外走進學校、走進社區、走向市民的外展計劃,從而讓大家可以接觸文學,播撒文學的種子,用有限的資源來做到無限的發揮”。他繼續說道,“我們希望文學舘不只是一種平面的介紹或是僅有專題講座,而是可以通過跨媒體的、甚至通過科技的多種手段,用大家更能接受的方式,來向大眾呈現文學、推廣文學。過去有很多人覺得文學是高高在上、曲高和寡的,但其實我們想告訴大家,文學是大家的,也是和大家的生活有密切聯繫的”。
5月27日的文學舘開幕展覽,正以“花”為主題,名為“萬物有文 文裏尋花”,以文學作家筆下常用的各種鮮花、花卉與文學作品連結,在M7茂蘿街7號的公共空間擺放多個花藝裝置,塑造成“文學花園”,讓參觀者以不同方式欣賞香港的文學作品,也配合一系列文學沙龍活動。“我們不希望香港文學舘開幕活動的主題局限在某個作家或某類文體這麼狹窄。在香港的城市文學中,植物佔了很大的比重,因此我們希望通過植物來做一個串聯。文學舘在春天開舘,我們希望隨著香港文學舘的成立,種下文學的種子,可以在香港的不同地方開出文學之花。”潘耀明又說,“文學和文學舘都是屬於大家的,是屬於全香港市民的,而不只是屬於香港作家的,我們希望學生們也可以參與進來”。3月在開舘活動中所收集的中小學生們的金句,也會印在文學舘的樓梯間,形成一條“文學階梯”對外展示,在開舘時向公眾亮相,文學舘希望通過這種方式,激發孩子們對寫作的興趣。
他繼續介紹,“當然除了和中小學的合作,我們還會與大學合作作家講座、開設作家培訓班,比如我們和香港都會大學已經有了合作方案,並會在都會大學的圖書館裡展出部分南來作家作品,其中主要是張愛玲的作品”。他感慨,“雖然文學舘現在是個小平台,但是我們起碼有了一個舞台。香港的舞台雖小,輻射面卻很大。我們希望通過文學舘這個平台,首先要讓香港的青少年知道香港本身的文學歷史、香港作家的成就,並將香港的文學、香港的作家推廣傳播出去”。
香港文學與世界
香港文學可以在兩地文學交流、世界文化交流中發揮什麼作用?潘耀明回答道:“香港是一個國際的文化窗口,它是開放的,世界可以通過香港這個窗口走進中國,我們也可以通過這個窗口走向世界。香港在其中實際上起到了文化橋樑的作用,我們希望可以通過香港文學舘充分發揮這一作用。”
潘耀明以不久前舉辦的“香港文學與世界華文文學的互動與前瞻”會議和4月25日至4月27日舉辦的“香港旅遊文學與大灣區文學之旅——第八屆世界華文旅遊文學國際學術研討會”為例。他提到,“香港文學不是孤立的,受香港的地域特點影響,香港文學與世界文學交流互鑒。去年我們聯同香港作家聯會、香港珠海學院舉辦的‘香港文學與世界華文文學的互動與前瞻’學術會議,邀請了來自20多個國家如埃及、韓國、日本等的漢學家參會,我們還舉辦了‘大灣區文學徵文獎’,收到了近6,000份論文,我們希望通過這些文學活動,不僅可以讓海外的漢學家認識香港文學、傳播香港文學,更可以推動和促進華文文學的繁榮發展。”
近年來,文化旅遊快速發展。對此,潘耀明有著更深入的思考,他認為,“香港是一個旅遊城市,目前也正積極推動旅遊產業,但問題在於,政府花了太多資源在歌星演出等轟動效應強的事情上,這些活動雖很熱鬧,但缺乏了對香港自身文化的挖掘。香港自身的文化是十分有魅力的,我們要積極展現自身的文化特色,來推動外界對香港的認識。國家給予了香港中外文化藝術交流中心的定位,文學本身就是文化中的重要部分,就像我常說的,文化藝術是一棵‘大樹’,若沒有文學,這棵樹將會蒼白失血。通過文學來推動文化旅遊,雖然不會像表演藝術可以一時轟動全城,但是卻可以將文化以文字形式跨時代傳承下來,它的影響是細水長流的、是長期深遠的、是潛移默化的,也是一般的表演藝術所達不到的”。
而對於香港文學舘所帶來的新變化,潘耀明顯然有不少期待和展望,他說:“香港文學舘經歷了從無到有的過程,也是香港這麼多年來的第一個文學舘。它具有開創性,是很珍貴的一個歷史性時刻。有了這個平台,我們就可以以此為基礎,做很多事情,並慢慢向外擴展。”
他提到,“香港文學舘正準備和周邊的一些文學館開展合作,比如廣州文學館中設有港澳展館,可以合作對外展示港澳文學。在建的上海文學館預計今年對外開放,香港和上海兩座城市在文學上有著不少關聯,比如張愛玲的上海與香港的‘雙城記’和今年爆火的《繁花》,都體現了這種關聯,我們也主動聯繫了上海文學館,希望香港和上海也可以做一個文學上的交流。前不久我們到訪北京的中國現代文學館,這是世界上最大的文學館,裡面所收藏的許多藏品,比如蕭紅的手稿,甚至我們之前從來沒有見過。這次的南來作家展,中國現代文學館、香港中文大學、香港公共圖書館、香港大學,也都願意提供藏品共同展覽,我們希望未來這種合作可以再多一些。海外文學界,比如日本文學界對香港文學十分關注,如今文學舘建立了,我們就可以有一個名頭,藉此開展一系列海內外文學館之間的交流合作,將香港文學推廣出去,將香港文學版圖放大。以文學舘的小窗口,建立香港與海內外交流的一架文學的橋樑、文化的橋樑,這是我們的一個大的願景”。
(文中圖片除署名外均由香港文學舘提供,本文發布於《紫荊》雜誌2024年5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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