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熊佳林
豐盈的雨,讓南方夏季的腳步慢了下來。這一回,它改了從前的急性子,慢悠悠地來,一來就待上一整天。
時間在日曆上滑翔,雨讓日子不再匆忙,似乎有了格外多的閒情逸致來看天看風景。窗外花園裡的玉葉金花盛開,綠葉托起白色修長的花瓣,一簇簇地垂下來,葳蕤繁茂,顯得比雨水還要稠密。雨後,碩大的蝸牛從草叢中爬出來透氣,有的踟躇在人行道上,有的趴在樹幹上。草叢深處、葉尖上,掛滿了雨滴,一陣腳步聲震落一串。
雨從海上來。烏雲從天邊壓下,一陣風就把它送到了你的面前。不一會兒,雲朵就變了臉,甲板上劈劈啪啪地砸下了雨滴,它那麼急促的、毫無遮擋地落下,好像一個暴躁的親人在對你發火,但很快就平復下來。甲板上一時積滿了雨水。在海上,雲是明澈的,雨也是,它們的喜怒都在臉上,不藏心事。人們擠在船頭,爭著看遠方水天相接處的風雲變幻。
天色昏黃,雨從地鐵口的廊簷上滴落,人們站在簷下等待,有幾分茫然無措的樣子。街面上到處都是積水,中午時分,寫字樓的人也陸續走出來,三三兩兩的行人打著傘,繞過一個又一個淺水坑,走到街口去買盒飯。雨澆滅了城中的酷熱,在城外,無數雨水匯聚,它們抱成一團,向江海奔去。
雨沒有停,忽而想起很多雨中的往事。
曾經撐起一把傘,走過舊時街巷。此時籠罩在城市上空的雨,應也分毫不差地落在那邊吧。巷口深處有一座香爐神龕,幾座觀音彌勒佛像靜立於龕上,身上也積滿了灰塵。人間的塵煙,不僅落到了人的頭上,連落入凡間的神也惹了滿身塵埃,世間萬物,都在等著一場雨的洗滌。
院牆上,葉片在生長,裂紋在爬行。庭院外,吹過千萬朵花兒的風,穿過萬水千山的甲殼蟲,它們依然在跋涉。夏日的繁盛,在雨中悄無聲息地進行。
雨落在城市的高樓大廈之間,大多是悄無聲息的。而雨點敲打在舊屋的琉璃瓦上,瓦上便籠起了一層輕煙。雨水順著瓦縫匯成一道道淺亮的小溪,歡快地奔跑著。人站在簷下,抬頭看到的便是從青色的天幕下,垂下一條條斷斷續續的雨簾。
雨落在城裡的天橋上,往往被玻璃牆遮住。而在遙遠的河面上,敞在煙青色天幕底下的浮橋,便與雨天融合為了一幅煙雨迷蒙的寫意畫。遠遠望去,漂浮在橋面上的白霧,其實是三分微雨。
同樣的雨,落在城市的上空和落在山野林間,必然不一樣。不然古人為何獨說雨打芭蕉呢?那是窗櫺外一株碧綠的芭蕉樹,葉片寬大,不會錯過任何一滴雨。這樣的瀟瀟雨聲,是清脆的,也是踏實的,即便隔著簷兒滴到天明,也讓人心安。蕉葉若是沒在窗前,便在離人心上。
而巴山夜雨,也和白天的雨不一樣。它會讓你想起共剪西窗燭的那個人。在淅淅瀝瀝的雨聲裡,在不確定的歸期裡,懷想燭光映照中熟悉的臉龐,燭影下的歡聲笑語,那抹別樣的溫馨裡,又摻了幾分輕愁。
我那把透明的雨傘,在夏季裡漸漸凋落了,像一朵開過的梔子花。
來源:地區報《港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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