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群華
月亮上的那棵桂花樹,被月光移栽到了我家的院子。一到秋天,桂花樹下落了一層不知是月光還是桂花的一大片黃橙。
田裏的稻穗沉甸甸的,鐮刀高興了,在碧藍的天穹下,像溪流一樣從田一角割到了田的另一角。這樣的日子,家裏肯定打桂花糕的。這時,我便“噌噌”地爬上桂花樹,採擷到一小竹簍桂花,曬乾,與新米一同碾碎成泥,然後和水攪拌均勻,揉搓一番,摘團,壓扁,用雕花的木模印出一個個桂花糕。
做桂花糕,是我最快樂的時候。每一個桂花糕,好像一棵桂花樹,散發著淡淡的桂花香氣。而院子裏的那棵桂花樹呢,不會來打攪我們做桂花糕,只癡迷地看著,它的頭高仰著,枝葉像手一樣攤開,好像很喜歡我們慶祝豐收的方式。是的,聞到桂花糕的香氣,山上的斑鳩也來了,在枝頭上跳躍,“啁啾啁啾”地唱。尤其那只畫眉,幾次欲從窗口跳躥進來,想啄一口桂花糕。
陽光在桂花樹上溜達,在野草裏穿梭。桂花樹上的鳥,吟唱了許久,看還沒有吃到桂花糕,心兒已經急了。那些黃羽毛的鳥,綠羽毛的鳥,灰羽毛的鳥,麻白羽毛的鳥,“咕咕咕、喳喳喳”地叫著。
等到日過中空,我家的桂花糕終於蒸出了第一籠,軟軟的,糯糯的,我便掰開一個桂花糕,撒在了大地上。鳥兒見罷,紛紛跳下樹,爭著搶著,但都沒有忘記深情地吟唱幾句。
黃昏中,鳥兒唱累了,停下來歇息了。一個個草巢,在桂花樹上像一個個燈籠。我發現,桂花樹上的桂花,像一眼望不到頭的田野,每一粒桂花如稻穗一樣,都很安靜、沉甸。
我喜歡躺在桂花樹下的長椅裏,啃著一個桂花糕,穿過一條又一條的蟲鳴,沉醉其中。如果我坦誠,整個村莊的街巷,都灌滿了桂花濃郁的香氣。在一條溪流的夾岸,在一條溪流貫穿的一個小峽谷,樹葉開始褪了綠色,內斂的橙黃,逐漸明亮起來。我想,這是桂花的黃浸染的。
院子裏的桂花樹,桂花逐漸全綻放了。一粒粒的桂花,在我的眼裏,好像一個個桂花糕。暮色把天壓了壓,慢慢地低沉、陰暗。雲兒也多了,像我手中的筆,寫得莫名地疏淡。
一個牧羊的人,從我家路過,在院子門口探了探,說,好一陣桂花糕的香氣。我瞄了眼他身上的泥巴,懷疑泥巴裏也有了桂花香。這種混合泥土的香氣的桂花香,真實而極致,有一些棱角,像一只小羊羔抵撞著我。
我把一個桂花糕遞給了他。
他爽快地接了。他咀嚼的聲音,和我只隔一扇院門,一束風的距離。
如今,那棵桂花樹還在,每年都會開出黃燦燦的桂花,可是,做桂花糕的人少了,甚至沒有了。
有一天,我回到那個土牆院子,看著保存了我兒時記憶的桂花樹,那些桂花仿佛我的一串串腳印,腳印裏的露水,還能清晰地映照出我的影子。我在桂花樹下放了一把長椅,陌上的稻子,又被風吹黃了,像黃花般覆蓋了土地。蟬鳴如一架小琴,還掛在那條漫不經心的溪流之上,輕輕地吟唱。
對的,這種黃,這種情景,又饞到我了。不過,那一個有桂花糕的歲月,可是一去不復返了。我竟惆悵了起來。
來源:《港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