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熊佳林

舊年未落的黃葉，紛紛從枝頭飄下，為春天騰挪位置。我不由得想，春天會從哪裏來呢？春天也許會沿著鐵軌，從草木葳蕤‌的原野蔓延開來，伸入城市的腹地。一路撫過野薔薇與映山紅嬌羞的臉蛋，穿越無數個寂靜小站深深淺淺的春色，帶來最新的消息。桃花與早櫻在無人知曉的山谷搖擺著腰肢，細細的微風，就在一站又一站的等待與期盼中來了。風拂過樹林，驚動了灌木叢下的花貓。它探出頭，翕動鼻尖——風如漣漪，在枝影間蕩開，裹挾著青草初生的氣息。

春天也會沿著江河而來，嘩嘩流水中，飽含蓬勃鼓脹的訊息，它們急不可耐地奔湧向前。沿河的草木、柳枝收到秘密的號令，從睡夢中驚醒，甩出新綠的芽苞。江河奔向大海，城市在濤聲的簇擁中醒來，當陽光穿透雲層，灑向城市的樓宇與街巷，街頭的木棉花忍不住搶先在枝頭報信，它吐出火紅的花骨朵，點亮春天攻城掠地的旗幟。

春天還能從哪裏鑽出來呢？答案藏在清晨的市集——青翠的藜蒿、沾露的春筍，皆是春天的密使。山坡的鳥鳴聲喚醒了春筍，香椿芽尖在小溪邊羞怯地舒展嫩葉，碧油油的藜蒿鋪滿了江堤，它們悄悄佔領菜場櫃枱的頭排，青翠的莖葉上還帶著露水，主婦們穿梭其間挑揀。春天的生機，就這樣流入人間煙火。春天的味道，有點青澀，但是又那麼新鮮，就像一個無所畏懼的少年，有點魯莽地推開了門、闖進廳，但是，誰又不喜歡他身上那股鮮活、無所畏懼的勁呢？

春天見縫插針地來了。它急切地、熱烈地佔領著自己的疆域。春天試圖滋潤萬物，水在萬物中行走。水氣沾在窗櫺手柄上，寫在回南天潮濕的臉上，不由分說地包圍了地板、牆壁、玻璃，它們霧氣氤氳，像一個剛從澡堂裏冒出來的人，渾身清爽俐落，散發著肥皂沫的淡香。

春雨也灑下來了，春的足跡在水紋中綿延不絕。它如針腳一般綿密，滴落在葉梢上，浸潤在泥地裏。路旁的風鈴木，在整個冬天都沉默寡言，乾枯的枝幹在高樓大廈的映襯下，格外不起眼。雨後，它們積蓄著新的力量，憋足了勁，一夜之間綴滿一樹黃燦燦的繁花，它們在藍天下，傲嬌地綻著笑臉，像是和人們捉迷藏的孩子，它是永遠的贏家。

春天的月亮，彎彎地掛在湛藍的天幕，格外清朗。驚蟄一過，被春雷喚醒的，除了花草樹木，還有無數蟄伏在土壤中的小生物。月光下，早熟的龍眼樹悄悄派出幾朵淡黃的花蕾，打探消息，空氣裏有了一縷似有似無的花香。有水流的地方，春天的秘密老是藏不住。環繞著湖水，青草的根莖在地下伸展，驚動了沉睡一冬的眠蟲，它們紛紛從鬆軟的泥土中探頭張望。帶尾巴的小蝌蚪剛變成擁有四肢的小青蛙，它們欣喜地在草葉間跳來跳去，不時抖落幾聲清亮的蛙鳴。湖水不知被什麼挑撥起漣漪，濺起月光的碎銀。

大地仰起頭，它濃密的睫毛上顫抖著水珠，承接著春天之吻。我看見，春天在萬物間流轉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