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熊佳林
坐了很多次地鐵,但這是第一次在車頭看到地鐵在地底下穿行的樣子。一條鑿空的曲折長龍,猶如城市體內空蕩蕩的腸道,四壁懸著亮晶晶的鋼管,間隔有照明燈,長長的軌道在列車的前方鋪陳,圓形的洞口在光與影的變幻中不斷向前延展,好像穿行在無邊無際的時空隧道。軌道之外,四周的鋼鐵柵欄在燈光的映照下,像燭光掩映之中的琴鍵,閃爍著柔和起伏的光芒。一節節車廂輕快駛過軌道,帶來大地輕微的顫抖,好像一雙無形的手,在那發光的琴鍵上輕輕彈奏。
每到一個站,光線開始明朗起來,遠遠地看到站台的燈光和玻璃門,玻璃的另一面是三三兩兩等候的人群,那是我們熟悉的世界明面。每到一個站,穿著藍色制服背心的列車員都要從座位上站起來,他眼前的屏幕上正顯示著跳躍的指針和數據。他轉過身面向乘客,看著人們從敞開的門裡魚貫出入,直至鈴聲響起,好像一個歌劇演員最後的謝幕一樣認真。他猶如站在舞台中央,四周是深紅色的帷幕,但其實他的面前只有一根藍色的布帶,象徵性地隔開著駕駛室與乘客的空間距離。
短暫停留,離開明亮的站台之後,又重新進入了黑暗。站台猶如島嶼,隧道好似深海,原來在地下明暗之間周而復始轉換,這才是世界的全部啊!跟隨地底下的顫抖與轟隆隆的聲音,城市的內部,也不似地表那般恢宏冷酷,沒有高聳入雲的摩天大廈,沒有滾滾車流,鋼筋水泥的世界內裡,有如母親的子宮,溫暖的光和堅實的四壁,包容了夜歸人的疲憊,漂泊者的失落,無家可歸流浪者的仿徨失措。
我想起我路過的城市,那不曾被留意過的背面:從平面看去,環型橋的中島,是一排排整齊新種植的景觀植物,嬌艷的花朵在微風裡輕輕搖曳。而在天橋底下,有幾個面孔被太陽曬得黝黑的環衛工坐在台階上,他們抽著煙、脫下了鞋,一雙腳丫悠然自得地擱在石凳上。那一刻,他們的神情好像坐在老家的田間地頭上一般愜意,城市也放下了光鮮亮麗的面孔,在他們的眼裡,變得溫柔可親。
一個月夜,被窗外的光亮驚醒,拉開窗簾,看到天地之間已被一輪朗朗的明月填滿。在寂靜無人的時候,月亮的清輝灑滿了小區的每一個角落,地磚的格子細細密密鋪陳,樹枝投下疏落有致的清影。好多年沒留意過這麼溫柔的月光了,忽而讓人忘記了陽光下的粗糲,月色如水一樣安靜地輕柔盈漫,將一切摟抱在懷。那一刻,人間所有的缺口與瘢痕,都被撫平。
換一個角度,我看到了世界柔軟溫暖的另一面,那或許就是我們站在生活的泥濘裡所能仰望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