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兒童醫院,11歲的王妮站在體重秤上,數字定格在了43.5公斤。
“我家孩子已經長胖五年了,每天吃得多、動得少,她的體重讓我很困擾。”聽着家長向醫生訴說,王妮低頭不語,脖子已出現明顯“黑棘皮”——這一症狀往往暗示着身體出現了嚴重的代謝紊亂。
超重像一層隱形的網,悄然籠罩在越來越多孩子的成長軌跡裡。兒童時期是一個人生理與心理髮展的關鍵階段。孩子們的肥胖是什麼原因導致的?中國婦女報全媒體記者進行了深入採訪。
家庭習慣造成的體重危機
在北京兒童醫院臨床營養科,前來就診的家庭絡繹不絕,還有家長特地從外地趕來,為家中的“小胖墩”尋求專業減重建議。
年僅4歲的小玲,已經被確診超重,她的媽媽說:“孩子特愛吃主食,從幼兒園回來後,我們怕她餓,晚上還要給她加餐。”
“我兒童時期一直都很胖。”回憶起嚴重超重的過去,21歲的王磊仍然心情沉重。從幼兒園開始,王磊的父母工作繁忙,就聘請阿姨照料他的生活。阿姨爲了節省時間,餵飯十分快,這讓王磊逐漸養成了狼吞虎嚥的飲食習慣。“那時我還特別愛吃炸雞奶茶等高油高糖食物,一頓能吃幾十個餃子,完全不控制食量。”
一開始,王磊的父母覺得他“吃得多長得高”,就沒太控制,後來發現他體重飆升才開始着急,嘗試為他訂購減脂餐,“但那些減脂餐我總吃不飽,晚上反而更餓了。”14歲的時候,王磊的體重就達到200斤,當時還患上了高血壓。
17歲的張敏也覺得,家庭飲食結構對她的體重產生了一些影響。“父母炒菜時,往往是‘肉多油多菜少’,我特別愛把米飯泡在油湯裡吃,每次能吃一碗半米飯。”此外,她還很愛吃油炸食品和甜品,小時候尤其沉迷家門口的炸雞排,“學習壓力一大就讓爸媽買給我吃,一週至少吃一次。”
多位受訪專家認為,孩子超重肥胖,家長是首要責任人。
“家長餵養方式不當,飲食結構不合理,養育觀念不正確都會導致孩子出現肥胖。”北京兒童醫院臨床營養科主任黃鴻眉舉例,如飲食高熱量、高脂肪、口味重、油炸食品及甜食比例大,養育中習慣以食品作為對寶寶的獎勵,認為寶寶白白胖胖才健康等。對於出生體重偏低或因疾病導致生長遲緩的寶寶,家長往往有“先天不足後天補”的想法,拼命給孩子增加營養,在孩子達到正常生長水平後仍然過度餵養。
黃鴻眉認為,動少靜多也是孩子超重的一個重要因素,如父母不喜歡運動,也不經常帶寶寶到戶外運動;在家裏,不是帶寶寶看電視、玩電子遊戲,就是講故事。此外,也有一些孩子受遺傳因素影響,父母肥胖,孩子肥胖的可能性就大。
體重管理的自我拉扯
“我今晚得去操場跑兩圈,家人說我該減減體重了。”僅爬完三層樓,張敏就扶着樓梯扶手喘着粗氣。
從小,張敏的體重就偏高,“小胖”的外號像刺一樣,至今仍紮在她的記憶裡,“同學們可能只是在開玩笑,但是我還是無法忍受。”從那時起,她就萌生了減肥的念頭。
到了初中,張敏減肥的想法更加強烈,“中考時體育會計入總成績,我特別擔心跑不動會影響成績,所以當時心裏十分焦慮,但一直沒有行動起來。”學習壓力讓張敏時常“放縱”自己,“我每次覺得壓力大時,都會獎勵自己吃一些巧克力。”
減肥對於張敏來說,是“快樂”與“改變”的矛盾。她嘗試過節食,但卻因為餓肚子,一整天情緒低落,也嘗試過運動,但過程累、見效慢,又很難堅持下去。
對於張敏的嘗試,黃鴻眉表示,並不推薦兒童一味節食減重:“兒童減重推薦限能量平衡膳食+運動+健康生活方式,需要專業的膳食處方和運動處方,在限制能量和膳食結構合理的基礎上,滿足兒童青少年的進食需求和生長髮育需求。”
肥胖可能會給孩子帶來心理壓力,而心理因素可能也會反過來促使孩子發胖,形成惡性循環。“單親家庭、受虐待等不良生長環境常造成孩子性格孤僻、離群,孩子由失意轉為尋求食慾的滿足,所以經常吃得過多,從而導致肥胖。”黃鴻眉說。
在黃鴻眉看來,中小學生普遍存在“早餐被省略、午餐在流浪、晚餐太豐盛”的現象,三餐比例不適當的矛盾非常突出。與每天吃早餐的孩子相比,不吃早餐的孩子發生肥胖的風險大大增加。如果不吃早餐,可能到中午就會“飢不擇食”,不知不覺吃下過多的食物而引起能量攝入過多。
“如今兒童青少年學業壓力大、節奏快,自由時間可能又花在打遊戲、看電視等靜態活動上,戶外活動時間越來越少,這些靜態活動也都會使脂肪在不知不覺中增長。”黃鴻眉說。
超重肥胖的“隱形推手”
黃鴻眉發現,現在的兒童青少年往往傾向於選擇高糖、高脂肪、高熱量的零食、飲品、外賣、快餐等。一些孩子用飲料代替水,過早接觸奶茶、果茶等飲料。“飲料中含有大量的熱能和糖,其他營養物質如蛋白質、維生素、礦物質卻很低。”
愛吃零食也是許多兒童青少年超重的因素。“孩子吃零食總是管不住,在校園周邊、便利店,零食觸手可及,這些零食基本上都是高糖高脂的。”一名家長告訴記者。
黃鴻眉建議,兒童青少年應要選擇一些低熱量、低糖的健康小吃當零食。多喝白開水,少喝或不喝高熱量的果汁或軟飲料。學校要定期向學生宣講營養知識,提升兒童青少年的健康素養,培養孩子們做自身健康管理的第一責任人。
在北京市尖峰引力運動訓練中心,許多超重肥胖的孩子正在進行體育訓練。教練余夢丹認為,孩子體重不達標可能是由於活動量不足與電子產品依賴,一些孩子因沉迷電子產品,久坐時間過長,日常活動量嚴重不足,直接影響代謝。
運動場地的缺乏也成為很多孩子超重的原因。
在高樓林立的城市空間裡,孩子們的運動需求與城市空間供給的矛盾日益凸顯。“我家小區不大,不太適合跑跑跳跳,而且好多同學們都在談論電子遊戲,爲了融入大家,我一到假期就會和同學們一起玩遊戲,而不是去戶外玩。”13歲的陳遠說。
北京大學兒童青少年衛生所所長宋逸研究發現,一些農村學校體育設施匱乏,缺乏專職健康管理人員,營養指導和定期監測體系不健全,使得農村兒童難以獲得及時的健康干預和專業支持,導致超重問題積累、風險加劇。
多位受訪專家認為,減重不要只追求短期體重變化,關鍵是要幫助孩子建立健康的生活方式。家長要以身作則,幫助孩子調整飲食結構,重視運動的基礎性作用,陪伴孩子一起運動,讓健康習慣融入家庭生活。
從養育誤區到運動缺失,從個體習慣到家庭環境,每一環都和兒童超重緊密相關,唯有先釐清這些盤根錯節的成因,才能讓後續的干預措施真正靶向問題核心,為兒童體重管理找到科學的破局路徑。
(文中部分受訪者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