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荊專訪】香港懲教署把守社會“最後防線”——專訪香港懲教署署長胡英明
2020年12月31日對香港懲教署而言是重要而特別的一天,這天是懲教署百周歲生日。自1920年獨立於警隊後,懲教署開始專責管理全港監獄設施,至今已經走過一個世紀。作為香港六大紀律部隊之一,懲教署是刑事司法體系的最後一環,百年來肩負對社會的責任,風雨不改,默默以專業精神守護法治這條最後防線,履行懲教並重的任務。不變的是宗旨,求變的是管理制度和工作環境。隨著社會變革,2021年作為新紀元的伊始,懲教署如何創新求變,順應潮流向多元化發展,就此我們專訪了香港懲教署署長胡英明。文|本刊特約記者 秦玥胡英明接受記者專訪毗鄰香港會議展覽中心的灣仔政府大樓是港島區其中一座政府辦公大樓,內有政府統計處、區域法院、懲教署等多個職能部門。上下班時分,大批公務員穿梭不息,樓下開放式的中央庭園是附近上班族們午餐和休憩的熱門地點。香港六大紀律部隊之一的懲教署總部就位於這座外觀具有厚重感、有著30多年歷史的大樓之內。走進懲教署總部,格局四正、開揚光猛,格外引人注目的是現代辦公室裝潢的大堂正中間有座一人多高的神位,供奉的正是關帝像。忠義仁勇、懲奸除惡,“拜關公”也吻合了香港紀律部隊的文化傳統和保家護國的使命。自1920年獨立於警隊後,懲教署(時稱監獄署)開始專責管理全港的監獄設施,肩負起為社會把守“最後防線”的使命,迄今已走過百年豪懲歲月。時代變幻,和其他部門相比,懲教署百年來一直堅守著風雨不改、始終如一的角色:無論外界環境如何轉換,無論什麼年代、在囚人士身份有多麼的不同,監獄管理目標始終一致,就是要確保一個穩定、安全的羈押環境,對待在囚人士更堅守一個原則,就是一視同仁的管理。“與法律相關的工作,都必須以維護法治為己任。如果外面是戰場,監獄內亦變成戰場,刑事司法體系的最後一道防線就守不住了。”香港懲教署署長胡英明如是說。經歷過上世紀70年代的監獄騷亂和接管啟德越南難民營等重大事件,也曾有過廢除死刑、啟用戒毒所和更生中心、加強青少年教育等改造囚犯的發展路向,憑藉多年累積下來的經驗,香港懲教署已形成並運作著一套成熟的保安機制和情報網絡,用來管理囚犯、監察和打擊監獄內的勢力及非法行動。目前懲教署管理著全港28間懲教設施,提供11,000多名收容額,在押囚犯近8,000名,懲教署依照在囚人士的性別、年齡和保安級別來決定入住的懲教院所。出於保安需要,大部分懲教院所皆處於偏遠地區,在高牆與鐵絲網的背後,在囚人士卸下過往身份、統一服從管理、反思己過。胡英明署長表示,懲教署最基本的原則是提供一個安全穩妥、人道的羈押環境,但絕對不是一個舒適和享受的環境。圖為曾經的監獄——馬坑監獄的囚犯床鋪和廁所 監獄:保障安全穩妥人道,但絕非舒適享受之處多數市民是從電視劇或新聞當中一窺在囚人士的生活。而監獄內的日常生活究竟是怎樣的?我們跟隨懲教人員走訪了一間曾經的低度設防監獄——位於赤柱的馬坑監獄。這裡現在已轉型為懲教署的多元訓練場地,也面向社區向學生提供模擬監禁體驗活動,不過懲教人員表示,和其他仍在運行的同風險級別的監獄相比,內裡設施基本大同小異:犯人所住的囚倉、餐廳、圖書館,甚至犯人工作的路標製造工場,皆完整保留了下來。通過重重關卡和鐵閘進入內部,囚犯睡的床用防火材料製成,躺下去冰冷堅硬;廁所就設在囚倉內,出於保安原因,廁所上半部分是開放式,犯人如廁時也不准上鎖。在膳食方面,根據法例,懲教署為在囚人士提供簡單而有益健康的食物,每日包括早、午、晚三餐及宵夜一共四餐,此外監獄廚房還提供多類別餐食,像是米飯、咖喱、馬鈴薯等為主的主餐和素食讓不同國籍和種族的囚犯選擇。倘若在囚人士飯量特大或有特殊需要,醫生評估有實際需要後,懲教人員會再作出合適的安排。至於有在囚人士聲稱監獄內人道待遇差,冬天太冷、飯也吃的不好,“身體和精神吃不消”,胡英明署長說,懲教署最基本的原則是提供一個安全穩妥、人道的羈押環境,但絕對不是一個舒適和享受的環境,懲教署的管理模式絕不會因個人的生活模式、思想喜好而改變。從前是面對來自五湖四海、背景各異的囚犯,風風浪浪,什麼人都管過;近些年來隨著一大批思想激進人士被還押或定罪坐監,當中不乏骨幹頭目,監獄的管理模式和保安需求是否會因應作出調整?胡英明表示,已經有所預期,也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從2019年開始,無論是在行動、資源、緊急應變方面,懲教署做了很多相應的措施來迎接挑戰。胡英明強調,決不能讓政治和勢力滲入監獄。監獄的管理絕不會因為政治環境而退縮畏懼,不管關押進來的是什麼人,對於懲教署來說都只是在囚人士一個。監獄內的紀律也極為嚴謹,如果有人不遵守規矩,就會按照相關的機制執行紀律檢控。胡英明再三強調,懲教人員的意志一定要堅定,不能被任何勢力和抹黑嚇怕,無論這名囚犯在外多富有、政治背景如何、影響力有多大,只要有滋事的苗頭,管方就要即時採取行動,比如轉到風險級別更高的囚倉,以符合運作和保安需求,也避免獄內凝聚勢力。胡英明進一步解釋,若勢力一旦形成,對整個監獄的保安管理就會產生很大的衝擊,因此很多時候需要防患於未然,不能等到問題變大了再去處理,否則受害的可能是所有的在囚人士。“一亂的話,大家的心就會亂,就不會安心的服刑。今天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明天又到底安不安全?如果心靜不下來,他們怎麼能夠全心全意投入更生計劃呢?所以一定要確保穩定。”在膳食方面,根據法例,懲教署為在囚人士提供簡單而有益健康的食物懲教工作不為人知的艱辛管理的宗旨不改初衷,但近年來香港社會風波不斷,羈押設施亟需擴充,有的收押所還呈現“爆倉”趨勢,譬如荔枝角收押所近年來就持續過度擁擠,平均每天使用率超過100%。今年1月,懲教署向城規會申請重建該處收押所,擬議未來可容納810名羈留人士,比現時增加410個,並提供更多探訪窗格、醫療設施及更生設施等羈留人士空間。在囚人士人數急增,管方人手也出現緊缺,加上懲教工作有著不為人知的艱辛,近年來懲教署面臨著人員流失的現象。打開懲教署的網頁,“全年招募二級懲教助理”的招聘啟事放在首頁極為顯眼的位置,可見真的是求才若渴。說到這裡,胡英明語氣有些波動。他說,懲教工作是一個特殊的工作,普通人很難感受或領略得到,24小時朝夕相對的管理對象是社會不討好的一群。傳統上,懲教的工作環境是需要面對面的管理,而且勞動性很大,可能一位懲教人員夜晚要盯著六七十個囚室,15分鐘到20分鐘就要走一圈,原則上每晚七個鐘頭都要這麼走,不能停。正因為如此,很多懲教人員的膝蓋都得了職業傷病。夜間如是,日間也辛苦。一個互動室內只有1至2位懲教人員看住六七十個在囚人士,還要處理裡面可能發生的打架等行為,保障在囚人士的安全,這期間就經常難免受傷。再加上懲教工作地點偏遠,環境很一般,保安方面也受到諸多限制,例如職員不可以帶手機上班,很多年輕同事就非常不適應。因此不少懲教人員有了別的選擇後要麼離職,要麼就調去其他政府部門,但留下的人都很有心。和香港警務處的反恐部門類似,懲教署也有屬於自己的“秘密武器”——緊急應變隊和區域應變隊。這兩支精銳隊伍隸屬押解及支援組 發展智慧監獄——懲教署未來的“必然之路”胡英明坦言,人員流失問題在近幾年有惡化的趨勢,所以在應付外界挑戰的同時,也要處理自身的問題,投入了很多心思和資源,譬如在交通配套、留宿條件等方面,希望能夠改善懲教人員的工作環境。也為了留住有心人,近年來懲教署引入智慧監獄以改善工作的流程。智慧監獄的涵蓋面很廣,主要是利用創新科技輔助監獄管理,令傳統勞動化模式有所改變並提升專業程度,目前逐步在做測試。今年下半年,第一代智慧監獄就會在大潭峽懲教所正式開始運作。“為什麼要發展智慧監獄?因為我們面臨一個生存的問題,如果不去做,懲教署未來的發展會非常困難。”用胡英明的話來說,目前懲教署已面臨“生死存亡”的階段,不過好在其他政府部門也留意到這個問題,向懲教署提供了不少財政和科學技術方面的支援。胡英明說,所有監獄都是社會的縮影。有人說過,想要知道這個地方到底文不文明,就去看看這個地方的監獄。他特別提到去外國和內地參觀當地監獄的經歷和感受。就科技應用而言,智慧監獄這套概念在外國發展了多年,而內地智慧監獄的發展更是日新月異。“內地監獄發展很快,2010年第一次去內地監獄參觀,2017年再去時,已經是另一個世界,現在軟件也好,硬件也好,都進步很快。”如今全世界許多國家都在發展智慧監獄,但從不少地方“取經”回來的胡英明認為,外國的模式未必在香港用得到,每個地方文化不同,外國的很商業化,香港就做不到,因此決定要發展一套適合香港的智慧監獄模式。從構思到理念,再由研發到測試,香港懲教署已逐漸將更多的科技元素融入日常的院所管理之中,譬如引入巡邏機械人、“無人機自動巡航監察系統”、“智慧物流系統”等,以減輕懲教人員的勞動性工作。另外,現時的閉路電視“影像分析及監察系統”也加入了人工智能影像分析功能和人臉辨識功能,大大提升了懲教人員制止破壞保安行為的能力。展望未來,胡英明希望能夠全面的、180度的轉變懲教的工作模式。“第一代智慧監獄已有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雖然離最終的目標還差很遠,但和現在的工作模式相比,已經是一種躍進。” 區域應變隊——懲教署的“秘密武器”懲教管理制度亟待與時俱進,以配合社會需要向多元化發展。而隨著近年來社會變得更加複雜,羈押工作也面臨著不小的挑戰。大批思想激進人士和暴力份子鋃鐺入獄,高風險在囚人士不在少數,押解的責任顯得更為重大。要做到安全羈押、萬無一失,懲教署的核心所在——安保水平就一定要配合到位,當中包括需要擴張“特種部隊”的編制。和香港警務處的反恐部門類似,懲教署也有屬於自己的“秘密武器”——區域應變隊。這支精銳隊伍隸屬押解及支援組,以黑豹作為隊徽、“隨時候命、隨機應變”為口號,俗稱懲教“黑豹部隊”,負責高風險押解工作及處理院所緊急事故,並提供快速及機動的支援。2014年起世界各地發生了不少監獄暴亂,不少懲教人員和在囚人士受傷甚至不治,當時的懲教署長要成立一支對付緊急事件的部隊,時任行動處處長的胡英明被委派改革一支精銳部隊,旨在短時間內迅速止暴平亂,區域應變隊隨即於2016年成立。區域應變隊作風低調,在2019年“修例風波”引發的暴力示威中,因支援香港警務處而出任特別任務警察,這支精銳部隊才“浮上水面”。區域應變隊隊員需先經過挑選,成功通過後進入為期11周的特訓和演習,此外可以裝備催淚彈及橡膠子彈的防暴槍、布袋彈長槍、伸縮警棍、胡椒珠發射器、胡椒泡沫噴劑等低致命武器,也可配置點38口徑手槍,應付防暴工作。香港國安法實施後,因應保安風險及實際情況,區域應變隊已經負責了多次高風險在囚人士的押解工作。像是涉嫌違反香港國安法“勾結外國或境外勢力危害國家安全罪”的壹傳媒創辦人黎智英多次出庭時,均由區域應變隊人員負責押解,由俗稱“鐵甲威龍”的押解重犯的囚車押送。記者親眼所見,這支懲教“飛虎隊”行動迅速,裝備精良,絕非浪得虛名。胡英明說,其他國家的監獄也有類似的部隊,但不適合香港用,大家法例和文化不同,一定要自己開發一支部隊,所以這幾年來無論是戰術也好,裝備也好,都在不斷自行研發。因保安理由,胡英明不願透露現時部隊的編制,但他說未來還會因應時局,再加大編制,包括持續發展戰術和裝備,以便在合適的環境出動。 疫情期間走到前線守護香港除了做好懲與教的工作,作為紀律部隊之一的懲教署在社會需要時也走到前線,用自己的力量守護香港。在新冠疫情暴發初期,香港社會鬧“口罩荒”,懲教署的口罩工場招募了大批義工日夜趕工;第四波疫情膠著,懲教署攜手其他幾大紀律部隊一起協助特區政府做好抗疫工作。1月23日淩晨,香港首次在佐敦實施封區強制檢測,動員三千人執行。而該區住有不少的少數族裔人士,懲教署派出了230多名懲教人員參與,當中就包括了十多名來自泰國、尼泊爾、印度及巴基斯坦的非華裔職員在現場進行協助翻譯等工作。不過對懲教院所來說,最大的壓力莫過於監獄內可能出現的疫情暴發風險。一般人很少留意到監獄是個特殊的環境,每天進出人次頻繁,不可能做到社交距離,因此監獄是一個容易被忽視、卻有機會出現大規模感染的地方。倘若疫情暴發,對監獄的運作和整個公共醫療系統造成的影響將不可想象。因此,管方也研究了該如何隔離在囚人士、並添置了抗疫的防護消毒裝備,當中包括醫療級別的空氣過濾清新機,未來也會配合特區政府的策略,為懲教人員和在囚人士施打新冠疫苗。 香港懲教署知多少香港懲教署知多少香港一共有多少個監獄?分布在什麼地方?現時懲教署轄下共有28個懲教設施,當中包括監獄、懲教所、更生中心、戒毒所、羈留病房及中途宿舍。它們分布於香港島、九龍、新界、大嶼山及喜靈洲。監獄是否分不同級別?除中途宿舍和羈留病房外,懲教署轄下的懲教設施皆劃分為不同保安級別,分別為:高度設防、中度設防及低度設防。不同保安級別院所可以羈押的在囚人士類別各有不同。例如甲級(Cat A)在囚人士只可被羈押在高度設防監獄。 不同級別的監獄之間有什麼分別?從外觀是否能夠分辨?不同保安級別的院所有不同的保安設施。雖然高、中、低度設防設施皆設有圍網,但對圍網的設計及要求各有不同。除了圍網外,高度設防監獄會另設有圍牆及瞭望塔,所以不同保安級別的懲教設施基本上是可以從外觀分辨的。 如何決定在囚人士去哪個監獄服刑?什麼情況會安排在囚人士轉到另一個監獄?當還押在囚人士被法庭裁定罪名成立、成為定罪在囚人士後,懲教署會根據他們犯案件的性質、年齡、刑期以及保安級別等進行分類及編級,依不同院所的收納條件決定在囚人士服刑的地點。在考慮是否將一名在囚人士轉到另一個院所時,懲教署會因應院所運作、保安因素以及在囚人士的健康和精神狀況等綜合因素作出決定。 在囚人士的信件是否都會有懲教署職員看過才可以寄出寄入?在囚人士可以寄出和收取數量不限的信件,但基於保安考慮,這些信件都有機會被院所職員開啟、搜查及被閱讀,以確保信件內不會有任何對人身安全或監獄保安、秩序及紀律造成威脅的物品存在。 在囚人士可否購買報紙雜誌?在囚人士可申請每日收取一份報紙,由親友訂閱並代付報紙費用,同時懲教院所會提供報紙給所有在囚人士傳閱。在囚人士每個月可接收6本由親友於探訪時交來的雜誌、期刊及其他一般刊物,宗教書籍不在此限。 監獄內是否全部地方都沒有冷氣和風扇呢?懲教院所內的囚倉及囚室沒有冷氣,懲教署一直按法例規定,確保所有囚室的通風合乎健康需要。 在囚人士在監獄內有些什麼工作?懲教署安排已判刑的成年在囚人士從事有意義的工作,使他們遵循一個有秩序和規律的生活作業模式,從而協助維持監獄穩定。轄下的工業及職業訓練組秉持更生為本的方針,通過提供職業和技能訓練提高在囚人士的就業能力,以協助他們重投社會。目前懲教工業共有13個不同的行業,包括洗熨服務、製衣、標誌製作、木工、玻璃纖維、預製混凝土、金屬製品、針織、皮革、信封製造、印刷、書籍裝訂和簡單手作﹙包括口罩﹚。 在囚人士工作的工資有多少?會否跟從政府的薪酬而調整?由於懲教署與在囚人士之間並無雇主及雇員的關係,因此“最低工資”並不適用於在囚人士。現時在囚人士的工資是以獎勵金形式作為鼓勵,工資率由每星期約港幣46元至200元不等,以保持他們工作的動力。 探訪在囚人士的時間、次數及人數有沒有指引?還押在囚人士可接受親友探訪,每天1次,限時 15 分鐘,每次不得超過2名探訪者。定罪在囚人士可接受親友探訪,每月2次,限時30分鐘,每次不得超過3名探訪者。此外所有定罪在囚人士均可每月為其家人申請額外增加2次特別探訪。所有在囚人士在收押入院所時須申報探訪者的姓名及與其關係。本文發表於《紫荊》雜誌2021年5月號編輯:李博揚監製:姚潤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