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梁帆
5月末的香港,海風裡已浮着些微夏意。筆者信步走入香港會議展覽中心,去赴一場名曰“其命惟新——廣東美術百年大展”的約。展廳裡光線柔和,一幅幅畫,一件件雕塑,靜靜地泊在時光的淺灣裡,像是嶺南山水孕育出的精靈,在此處歇腳。
目光落在何香凝先生的《獅》上。一頭巨獸蹲踞紙上,彷彿能聽見它細微的鼻息。筋肉虯結,毛髮如戟——這是沉睡後終要醒來的隱喻?再移幾步,李鐵夫先生的《盤中魚》映入眼簾。魚肚圓潤光亮,魚目圓睜,分明是在砧板之上掙扎的微物。令筆者感嘆,盤中的魚,國中的民,竟何其相似!
高劍父的《飲馬渡關圖》,馬匹昂首嘶鳴,馬蹄踏過亂石嶙峋的關隘。藝術竟也如匕首,在太平年月裡刺向遺忘的軟腹,露出戰爭的殘酷與歷史的滄桑。
展廳深處,踱到潘鶴的《魯迅像》前。魯迅先生眉峰如刀,目光如炬,穿透銅像直刺人心;錢海源先生的《長征路上三代人》,那老戰士臉上溝壑縱橫,刻滿了風雪與信念;青年士兵肩背挺直,如青松初長成;孩子仰起的小臉純淨,映着父輩眼中的星火。生命的長河,就這樣在一座雕塑裡汩汩流淌。
嶺南畫派的前路,原是荊棘與鮮花並生的。百年前,李鐵夫、馮鋼百諸君負笈遠洋,在北美苦尋中西繪畫的契合之道。高劍父、陳樹人等先生,更是東渡扶桑學藝,歸來後以筆為旗,在民族危難中高擎起“折衷中西,融匯古今”的燈火。後來丁衍庸、陳福善諸先生定居香江,將這藝術的火種播撒在此地,與維多利亞港的風雲水汽相融,終使香港水墨開出別樣的新枝。而張光宇、關山月等先生在香港創立的“人間畫會”,更是將藝術的根鬚,深深扎進了這方連接家國與四海的水土裡。
走出展廳,維多利亞港的海風拂面,帶着熟悉的暖溼。眼前是林立的高樓,耳畔是市聲的喧囂。然而心中,那百年嶺南的墨痕水影卻愈加清晰起來。香港與廣東,同飲珠江水,共枕南嶺雲,文脈相連如葉與枝。
今日之香港,承襲着嶺南畫派“其命惟新”的魂魄,在“一國兩制”的春光裡,恰似一株老樹綻開新花,愈發蓬勃。它一面將中華文明的根脈深植於香江沃土,一面舒展枝葉,承接八面來風,讓這融合了故土深情的嶺南藝術,如珠江水般不息奔流,澤被更遠的土地。
(作者係香港青年時事評論員協會成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