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紀緯紋

筆者曾於2023年10月在本地報章討論過如何把握全運會帶來的體育發展契機來提升粵港澳大灣區的融合質量。一年半過去，全運會舉行在即，粵港澳三地政府和體育及義工團體的籌備和互動越見緊密；加上近日江蘇省的“蘇超”熱度爆燈，成功帶動江蘇省內部的城際互動和全省文旅產業發展。筆者認為值得乘全民運動、運動成融合抓手之勢再議此題目，深入討論如何用好體育事業推進粵港澳大灣區的融合和文化與身份認同。

借用區域研究學者赫特納（Hettne）的區域性（regionness）概念框架和羅小龍與沈建法2012年的研究，由香港、澳門和珠三角九市組成的區域（刻意不使用粵港澳大灣區一名）長期處於“區域社會”階段（從歐盟經驗所歸納的五個階段中的第三階段），特別是進入21世紀，開始以CEPA、各類規劃等正式制度框架嘗試引導成員城市之間的規則銜接和資源分享等方面融合、形成一個協作體系。然而由於諸多內外因素，特別是進入2010年代後數次社會暴力亂港事件，努力未竟全功。及至《粵港澳大灣區發展規劃綱要》在2019年2月簽訂落實，區域融合步伐明顯提速，成果不斷湧現。筆者認為，粵港澳大灣區本身就是一個強大制度框架讓本區域的“區域社會”階段加快發展，更有步向“區域共同體”（第四階段）的勢頭，特別是開始重視共同文化和身份認同意識的產生與推廣。

共同文化和身份認同的工作必須軟硬兼施，尤以軟性手段為重，而且所選媒介必須容易產生情感紐帶與文化共鳴，例如文化藝術、飲食和體育運動。足球作為嶺南地區深入民心的運動，正是理想的融合媒介。歷史上，香港足球冠絕亞洲，人才輩出；廣東足球亦根基雄厚，中超八冠王亞冠二度封王的廣州隊更是一時佳話；促進粵港兩地足球交流的“省港盃”更是延續了四十餘年，話題不絕亦總能聚集一大批忠心球迷。在此優良基礎下，並借粵港澳三地聯合主辦全運會這一盛事時機，以體育賽事激活大灣區地方經濟與文化不只是必須掌握好的關鍵契機，同時要著力於打破行政邊界、凝聚灣區認同，推動大灣區融合進入新階段。

掌握舉辦地方體育賽事的元素

近年來，貴州“村超”與江蘇“蘇超”以民間體育成功凝聚民眾參與並成為全國熱話，更產生巨大經濟價值。通過分析它們的成功經驗，可望成為發展粵港澳大灣區足球聯賽的藍本。一是以文化創造經濟價值，例如貴州榕江“村超”並不只有足球，更在球場上演充滿地方傳統文化特色的侗族大歌、苗族蘆笙舞等。有效的文化傳播帶動貴州旅遊業火爆出圈和非遺產品熱銷，旅遊綜合收入突破100億。同樣，今年的江蘇“蘇超”，通過足球配搭各類旅遊和文創產品、配合有趣的宣傳（如十三太保；比賽第一，友誼第十四；太湖三傻等自虐梗，即爛gag）創造氣氛，使“跟著蘇超去旅遊”成為熱話，不少江蘇景區預訂激增數倍。“村超”和“蘇超”成功的關鍵，並不在於上層建築（足協），而是在於自下而上的真誠（最純粹的足球比賽）、獨特地方文化與無限創意，以及網絡上的“推波助瀾”。

二是身份認同與參與動能的良性循環，貴州“村超”以村為組隊單位，球員年齡可相差二三十年、並來自不同職業背景和民族。他們參與的原因，除了熱愛足球，其次就是村民的身份。他們為“村”作戰，在場上拚命作賽；收獲的不是豐厚獎金（只是一頭牛或一匹馬），而是村民的支持、村的榮譽。同樣，江蘇“蘇超”以地級市為單位，十三隊球隊在主客場輪流出戰。代表自家城市出戰的球員為的並非任何中超球隊的一紙合約，而是城市的榮譽感、為自家城市“爭一口氣”！可見，市民參與的動力，正在於這是我“村”或我“城”的事、我的身份驅使我“為家鄉而戰”的一種情懷；通過參加比賽，身份認同得到進一步的強化，更樂意為我村我城付出。

“村超”和“蘇超”的實踐揭示，體育IP需要根植於地方文化，以體育賽事作為平台將文化展示以產生經濟效益。同時體育活動需要市民大眾的參與，以他們植根於地方的身份轉化為參與（無論是比賽或觀賽）的動能，通過比賽創造共同話題、建立對地方更大的向心力。粵港澳大灣區11市完全可依託本身的足球文化和市場基礎，配合科技與創意、聯乘旅遊、文創、飲食等不同產業，打造屬於大灣區的、具大灣區特色的足球聯賽，吸引大灣區市民的投入參與。

構建聯賽體系打通區域經絡

為匹配粵港澳大灣區多中心、多層次的城市群結構，同時強化以體育推動民間交流的頻率和鞏固身份構建的工作，筆者建議打造梯級聯賽系統。最基層是“大灣區村鎮聯賽”，複製貴州“村超”模式，珠三角城市以鎮村為單位，香港以18區為單位，澳門以堂區為單位，自願報名參賽。比賽逢周五、六和日舉行，结合具地方特色的表演、飲食和市集同慶，如功夫、粵劇、廣繡、麒麟舞等非物質文化遺產，以及艇仔粥、陳村粉、蛋撻、魚蛋、葡撻等特色餐飲，打造週末狂歡經濟節點。

上一級階梯是組建“大灣區城市聯賽”，以11市為主體，主客場進行循環賽和季後賽，結合旅遊套餐和文創產品，搭配體育科技在線上直播及進行深度技術性專業分析，同時鼓勵城市網紅為自家球隊大力宣傳。最後，為展現大灣區作為國家經濟引擎和“一帶一路”人文交流的重要出口，可籌辦明星賽，粵港澳三地聯合選拔“灣區代表隊”，內與“村超”和“蘇超”等代表性球隊進行周年明星賽；對外可邀請葡語系和東南亞球隊到訪，以促進“一帶一路”的民間交流。

大灣區聯賽要成功發揮其設計效益，關鍵在於打通整個區域的經絡，實現“流”、“聚”和“散”。“流”即暢通的流動，例如建立周末球迷跨境大巴、高鐵、快船專線，串聯球場和城市主要文化地標和交通樞紐，方便區內外球迷觀賽和旅遊。“聚”即吸引球迷聚集球場的要素，除了上述文化遺產和特色餐飲，主辦方可推出年票、月票、聯票等各式具折扣、價格親民的賽事門票和文旅套票，球迷更可憑門票享受不同優惠。“散”即活動消息的散發，主辦方在自家宣傳的同時，用好小紅書、抖音、IG、X和串流平台等社交媒體，以遊戲、比賽、優惠等方式鼓勵球迷“打卡”、拍片等形式“協助”宣傳聯賽活動。

制度攻堅是打通經絡的密鑰

粵港澳大灣區的特色之一是“一國兩制三法域”，卻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人員流動、賽事運營等方面的障礙，需要從制度層面作出針對性破解、創新和銜接。其一是實現職球員、球迷、志願者等人員流動便利化，一方面是持續優化通關模式，加快推動“合作查驗、一次放行”等模式，縮短通關耗時。另一方面設立“賽事人才簽注”，為職球員等人員提供賽事專用“一簽多行”簽注，並在口岸設置運動員通道。長遠而言，推出“一卡三芯片”的身份證（見上述筆者2023年10月文章），可實體或線上身份證，或試點身份證承載居住證功能，逐步實現灣區居民觀賽、消費各方面的同城待遇。交通方面，除優化“港車北上、粵車南下”措施，更可試行發出通行粵港澳三地的“灣”字開頭車牌（見筆者2023年8月文章）給予球隊專用大巴，便利球隊組織職球員和球迷前赴客場城市。

其二是更好協同賽事的運營，一是成立聯賽理事會，組織體育團體、文旅單位、商會、志願者等持份者，制定必要的、統一的賽事標準與商業開發規則，後者必然涉及例如活動出資與收益分配、聯賽數字（NFT）產品和文創產品的官方認證細則等關乎利益共享之事。二是借鑒自貿區和深合區等的跨境資金安排，作出政策延伸，以設立聯賽運營必須的、涉及跨境操作的帳戶和統一結算平台。三是乘勢申請和發佈“灣區足球標準”，在裁判認證、裝備製造與使用、轉播技術、志願服務等領域訂定專項標準。四是借鑒目前的跨境醫療和保險安排和全運會經驗，建立跨境應急機制，就醫療救護車跨境通行、保險理賠互聯互通設定方案。

可以預期，若參照“村超”和“蘇超”成功經驗得當，並有效打造具大灣區特色的聯賽產物，以大灣區強大的消費力推算，其引發以百億計的文旅收入絕對可期，並同時帶動衍生產業鏈不菲的收益。更重要是通過持續書寫大灣區共同體新敘事、讓每一位灣區市民都成為故事中的主角，必可更實在地、自下而上地深化大灣區的文化與身份認同；同時亦鼓勵政府之間和民間組織之間在治理制度模式的創新。

（本文作者係香港中文大學香港亞太研究所副研究員、香港青年時事評論員協會成員，文章僅代表個人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