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匈牙利  樂文特

譯｜本刊記者  楊晨

2024年，匈牙利和中國共同慶祝了兩國建立外交關係75周年，雙方通過高層互訪和相互認可來紀念這一重要時刻。過去75年，匈牙利和中國在政治、經濟、貿易、文化和教育領域保持了持續如一的合作。匈中雙邊關係已進入“新黃金時代”。根植於相互尊重、利益共享、和平對話的“黃金時代”在21世紀的時代背景下至關重要：我們正見證著新的全球秩序的形成，而此類夥伴關係在其中正變得愈發重要。今年是歐盟與中國建立外交關係50周年。在此背景下，匈牙利與中國深厚且成熟的關係可以發揮重要的橋樑作用，促進歐盟與中國在政治和經濟領域開展更具建設性的合作。

匈牙利的東方學探源

匈牙利與中國於2024年邁入雙邊關係的“黃金時代”。為理解這一關係的基礎與歷史脈絡，有必要將視野拓展至1949年建交之前的更早期，去探究當時首批與中國建立聯繫的匈牙利的關鍵人物。儘管兩國在1949年後的政治體制均強調要構建“新國家”與“新型關係”，然而實際上匈中關係並非始於空白，匈牙利與中國的往來與淵源早已逾越過去的75年。

在1949年以前的匈中關係中，一個尤為值得關注的方面是旅居中國的匈牙利東方學家和學者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和作用。早期的學術考察活動極大影響了匈牙利對中國形象的認知，並作為一種知識遺產，塑造著20世紀下半葉雙邊關係的本質。因此，我們有必要追溯雙方互聯互通的源頭，將其置於遠早於兩國正式建交的歷史時期之中。

匈牙利對中國的旨趣始終與其國家認同和神話起源緊密交織。此種探求的核心驅動力源於匈牙利廣大人民的信仰，即我們的祖先是中亞匈奴移民的後裔。這類觀點仍不斷活躍於今天的政治話語體系中。匈牙利總理歐爾班在接受中方媒體採訪時曾多次強調，“匈牙利人民來自東方，今時今日生活在西方”，將匈牙利定位為東西方文化與戰略的橋樑。

已知最早的前往中國探尋其祖先淵源的匈牙利人可追溯至14世紀。在隨後的幾個世紀裡，多位神職人員遠赴北京，深入找尋中華文化與匈牙利文化之間的相似之處。

19世紀是匈牙利學者赴亞洲考察的黃金時代。懷著在遙遠故土尋找遠古祖先的心念，多位傑出學者啟程前往中國。儘管他們的考察最終未能證實匈奴人與匈牙利民族之間存在聯繫的假設，但此行前往中國所取得的科學成果仍是斐然的。這些民間層面的往來為兩國建立邦交鋪就了道路。1868-1870年間，奧匈帝國使團抵達中國後，於1869年9月2日在北京簽署條約，在中國最具國際化的城市上海設立了總領事館，並於1897年在北京正式設立大使館。中國方面，直至1902年才向維也納派駐專任外交使節；在此前數十年間，中國駐聖彼得堡使節同時兼管哈布斯堡王朝領地事務。儘管雙邊關係有所推進，但整體上仍處於規模和縱深尚有限制的階段，尤其隨著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爆發，雙方的外交關係中斷。

另一方面，在兩次世界大戰期間，上海的匈牙利社群顯著發展擴大。一戰結束後，許多從俄國戰俘營前來的匈牙利戰俘選擇定居上海——其中一些人選擇永久居留於此，他們當中的不少人後來成就斐然。再後來，逃離歐洲的猶太難民亦在上海找到了落腳點和庇護所。拉斯洛．鄔達克（László Hudec，1893-1958）便是這一時期留在中國的最具代表性的匈牙利人物之一，作為一名建築師，他為上海設計了超過100所建築。如今，其中的20多項建築作品受到官方文物保護，鄔達克也成為了這座城市最著名的外國建築師之一。

匈牙利是最早承認新中國的國家之一

作為最早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家之一，匈牙利的決定很大程度上基於其與蘇聯陣營的一致立場。但兩國之間的高層互訪直至1956年才正式開啟，並為接下來外交與經濟領域日益密切的友好關係奠定基礎。不過，這一時期匈牙利的外交政策始終追隨蘇聯的利益導向，更甚在中蘇交惡期間倒向了蘇聯陣營。儘管匈牙利有意深化對華關係，但種種努力均受制於蘇聯的反對以及中國對匈開放程度的限制。

20世紀70年代，兩國關係通過“小步政策”逐步恢復，雙邊合作呈現溫和穩健形態。轉折隨後發生在1978年中國實行改革開放，匈中關係因此獲得新的發展活力。雙邊關係的持續深化貫穿整個20世紀80年代，儘管同時期中國也在拓展與其他國家的伙伴關係。

蘇聯的解體標誌著意識形態陣營政治的終結。匈牙利將軸心轉向西方，降低了對華關係的優先級，然而此種狀態被證實並非長久之計。至21世紀初，匈中關係開始回暖，2010年匈牙利啟動“向東開放”政策，顯著推動了雙邊關係發展。自此，匈牙利積極尋求與包括中國在內的亞洲國家的經濟合作。政治層面的外交互動愈加頻繁，最終形成年度高層會晤機制，當中包括兩國總理級會晤。

“向東開放”與走向“黃金時代”的匈中關係

為應對新世界格局及加速擺脫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的影響，總理歐爾班於2010年提出“向東開放”政策。作為該戰略的一部分，匈牙利政府設立了出口市場多元化的目標。匈牙利尋求擴大對外出口，尤其是對華出口規模；同時吸引來自快速增長的亞洲新興經濟體的直接海外投資，這項戰略推動匈牙利與東方各國建立起跨領域的緊密合作聯繫。

2010年秋季，歐爾班再次當選總理後首次對中國進行正式訪問，期間參加了上海世博會閉幕式，並與溫家寶總理舉行會談。次年6月，溫家寶總理回訪匈牙利，這是24年來中國總理首次訪問匈牙利。此次訪問期間，雙方簽署了十餘項雙邊協議，為後來中國與中東歐國家（CEE）的合作奠定了基礎。

2014年12月，在貝爾格萊德舉行的中國—中東歐國家領導人會晤期間，匈牙利總理歐爾班、塞爾維亞總統武契奇、中國總理李克強共同簽署了布達佩斯—貝爾格萊德鐵路線的現代化改造協定。2015年6月6日，匈牙利成為首個與中國簽署“一帶一路”倡議下合作發展協定的歐洲國家。

自此，匈牙利成為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框架的主要支持方之一。歐爾班總理亦親自出席歷次峰會。2017年11月，布達佩斯成功主辦了中國—中東歐國家領導人會晤會議。

2019年，值匈中建交70周年之際，“向東開放”政策迎來全面收獲期。此時匈中高層會晤已成常態——雙方領導人在布達佩斯、北京及中東歐多國舉行會晤，全球疫情肆虐亦未阻滯其合作深化。2020年8月24日，匈牙利外交與對外經濟部部長西雅爾多赴華，與中國外交部部长王毅在北海市舉行會談。

2023年，匈牙利多位部長級官員相繼訪華，最終迎來總理歐爾班訪問北京，期間他作為與會唯一的歐盟國家領導人，出席了第三屆“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

2024年是兩國建交75周年，5月8日至10日，中方領導人時隔20年再度對匈牙利進行國事訪問，習近平主席的到訪將匈中全面戰略夥伴關係再次提升至一個新高度——新時代全天候全面戰略夥伴關係。

總體來說，回望匈中關係走過的75年歷程，兩國始終沿著積極軌道穩健前行，並為當前合作奠定了堅實基礎。得益於匈牙利持續穩定的政治、經濟環境，其已成為中國可信賴的夥伴。如今，匈中關係已邁入政治互信與經濟協同並重的“黃金時代”。

匈中經濟關係雙向協同開拓新前景

過去75年間，匈中經濟關係始終與其外交進程同步演進。一個顯著的轉變在於，雙方建交初期，匈牙利作為一個相對發達的國家，曾向中國提供專業和技術支持；進入21世紀後，伴隨中國躍居全球第二大經濟體並成為科技創新的引領國，這種合作態勢發生了根本性逆轉——如今中國已成為在匈主要投資來源國。

當匈牙利在中國推進“向東開放”政策時，中方帶著“一帶一路”倡議，以更大的動力向西方走來。此種協同作用，植根於相互尊重、互利共贏的原則之中，已帶領雙邊合作進入一片豐厚土壤。匈牙利尊重中國的歷史、文化、傳統，堅持互不干涉內政的原則。這種共識鞏固了雙方在世界格局、國際關係、經濟合作方面持有的共同願景，兩國共同倡導以互聯互通、和平協商取代攻擊與挑釁，化解矛盾和爭端。

得益於雙方契合的前景目標、相互尊重的交往原則以及匈牙利穩定的政治經濟環境，自2010年實施“向東開放”政策以來，匈牙利對華進口額增長三倍、出口額實現翻番。中國由此躍升為匈牙利在歐洲之外的最大貿易夥伴，佔其外貿總額的4%。

在外商直接投資方面，中國在2022和2023年連續成為匈牙利最大的投資來源國，創造超過2萬個就業崗位。當前中國投資佔匈牙利外資總額的9%。此外，布達佩斯與中國7個主要城市的直飛航線均已開通，進一步強化了兩國間的互聯互通。

匈牙利與中國的關係不僅在近年達到新的高度，更實現了高質量的深度互嵌，一個典型的例證便是中國帶來的鋰離子電池產業投資浪潮。當前，匈牙利已在該領域躍居全球第三，佔據4%的全球市場份額，僅次於美國的6%。鑒於中國以壓倒性份額（79%）主導全球鋰電產能，匈牙利則可能通過與中國開展高質量產業協作，在這一戰略領域實現對美國的趕超。

匈牙利為中歐關係發展發揮紐帶作用

21世紀最具決定性的全球性議題之一，是國際秩序從單極化向多極化的轉型。在這一進程中，中國與歐盟將與其他新興國家一道，發揮關鍵性作用。要發展植根於不同文明的實質性合作，必須深入理解彼此的文化、傳統及價值理念。唯有通過真正的理解互鑒，才能構建起互利共贏的夥伴關係——這種關係應扎根於尊重與合作，而非認知偏差與意識形態割裂。

當前歐盟不斷顯示出意識形態驅動下的脫鉤傾向，然而此種方式可能並不為其自身戰略利益服務；具有悖論意味的是，多數成員國在持續深化對華經濟融合——以德國為例，2023年德國對華貿易額達2,531億歐元，中國連續八年穩居德國最大貿易夥伴地位。

中國與歐盟始終是彼此的主要貿易夥伴。2022年，中歐貨物貿易額創歷史新高，達8,570億歐元（約合9,350億美元），較上年增長23%。歐盟對華出口額增長3.1%至2,300億歐元（2,500億美元），自華進口額則大幅攀升32%至6,260億歐元（6,830億美元），雙方日均貿易額超20億歐元。中國穩居歐盟第三大出口市場（佔比9.0%）與最大進口來源地（佔比20.8%）。

雙方外交活動凸顯了對於合作深化日益增長的興趣。2024年，德國總理率高級別代表團訪問北京；西班牙、比利時、荷蘭三國的首相也相繼訪華，法國總統馬克龍亦於2023年完成對華訪問，包括意大利在內的多位歐洲國家領導人已展開或正籌備正式訪華行程。

值得注意的是，儘管與華合作持續深化，多數成員國仍維持對華公開批評基調，其表態往往帶有外交審慎色彩或意識形態框架烙印。然而匈牙利在這一點上有自己的立場，其摒棄西方敘事中常見的雙重標準，以相互尊重為基石，秉持開放務實的原則開展與華互動。

匈牙利在國際關係層面與中國共享同一視角：雙方共同抵制意識形態兩極分化和陣營對立，主張推動互聯互通、和平合作、互利共贏的伙伴關係。基於其國家利益，匈牙利在維持、深化與中國及其他亞洲國家合作的同時，也在穩固與西方世界的聯繫。這一多元化路徑作為“向東開放”政策的具體體現，為匈牙利經濟的發展帶來了切實利益。

在2024年下半年擔任歐盟理事會輪值主席國期間，匈牙利政府試圖將歐盟的外交政策轉向更加以利益驅動為導向的方向。它持續主張歐盟應提升自身競爭力、根據自身戰略優先級執行外交政策，並在相互尊重與互利互惠的基礎上與中國建立聯繫。

2025年是歐盟與中國建交50周年，相信對這一重大事件的紀念將為重新定義和加強雙方關係提供一個及時且頗具象徵的機遇。

（作者係匈牙利歐亞中心主任，本文發布於《紫荊》雜誌2025年6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