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曦
初讀《天龍八部》時,我尚是天真快活的無知少年。十一二歲的心理,承載不起喬峰那樣的悲情英雄,在閱讀時自動過濾,倒是覺得多情呆子段譽那種種奇遇與時靈時不靈的“六脈神劍”極為好玩。
如今依然不敢親近喬峰,他終究過於高大完美,有我喜歡不上的距離。面對金庸先生傾力打造的“英雄”之完美金身,我必須屏住呼吸仰望,雙手合十叩問,半點輕慢不得,否則便成褻瀆。
金庸先生用儒家的核心思想——仁、義、禮、智、信,來築基喬峰,鍛造鐵骨鋼筋,注入俠骨柔腸,又為其鍍上“俠之大者,為國為民”的閃亮金漆。在宋遼大戰廣闊蒼茫的景深處,喬峰像一道閃電劃破灰暗的蒼穹,照亮那歷史深處的時光;勾起讀者心中久違的英雄情結,忍不住熱血沸騰翻滾。
遼敵營中,他智勇無雙,完成汪劍通的七條考驗、三道難題,為大宋破除遼夏結盟;英雄會上,他力敵九大高手,接掌丐幫,英氣在眉俠在胸;松鶴樓上逢段譽,惺惺相惜結金蘭,劇引千杯男兒事,笑談間檣櫓灰飛煙滅。
杏子林中遭誣陷,天下英雄皆不識,唯有阿朱一人知。兩下相見,心下了然。原來傾心,只為懂得。聚賢莊上,絕情酒足以英雄腸斷,出招傷人情非得已,江湖義,豈輕負。
雁門關外,為求身世,目睹宋兵追殺手無寸鐵的遼國百姓,心中升起大仁——任何藉口的殺戮都是罪惡,不管遼人還是宋人;小鏡湖橋,遭遇誤導,錯手殺死阿朱。幾程風雨定三生,奈何緣如陌上塵。
一諾千金守(阿朱)遺命,殫精竭慮顧阿紫,哪怕她費盡心思要他性命,終不悔;為續阿紫之命,長白山中找人參,遇完顏阿骨打、救耶律洪基,與他們稱兄道弟,官拜南院大王,一時風虎雲龍;少室山大戰,掃地僧不止點化了蕭遠山與慕容博,喬峰也頓悟,所謂家國仇,所謂江湖怨,皆是空幻。
如果他自此飄然離去,世上就沒有喬峰。
雁門關即英雄塚。一邊是共死生的中原兄弟,另一邊是刻著狼圖騰的族人,讓他如何選擇?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道義不負情?如果他一人性命可止戈天下,又何妨!脅迫耶律洪基答應有生之年永不侵宋後,他折箭穿心。那一刻,氣吞山河,完美成神,讓古往今來的英雄莫不氣短。
無可否認,悲劇成就了美麗,毀滅壯大了美麗。喬峰,不同於任何人,他孤獨地站在高峰。之前他叫喬峰,枝幹挺直,木秀於林,擺脫不了風必摧之的命運。後來他叫蕭峰,縱使英雄,終歸草莽,又逃脫不了自我設限的宿命。
喬峰啊喬峰,他是女人心中無法釋懷的英雄,唯有永久塵封;他是男人眼中無法逾越的高峰,只能用來景仰。
來源:《港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