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北京 王俊生

9月3日，金正恩出席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80周年紀念活動，此次出訪不僅是他首次出席大型多邊外交活動，而且訪華五天四夜，打破出訪最長時間記錄。金正恩成功訪華對推動中朝關係發展具有重要意義，對推動朝鮮半島局勢發展也具有深遠意義。

中朝雙方高度重視金正恩訪華

在金正恩訪華回國後第二天的9月6日，朝鮮電視台播出時長約50分鐘的金正恩訪華出席九三閱兵的紀錄片，顯示出金正恩對這次訪華十分滿意且高度重視。

金正恩此次訪華透露出以下兩方面主要信息：一方面，在新的國際與地區環境背景下，再度確認對中朝關係的高度重視。2018年3月，金正恩訪問中國，也是其就任朝鮮最高領導人之後的首次出訪，顯示出對中朝關係的高度重視。這次又將其首次參與多邊活動放到中國，同樣顯示對中國的高度重視。可以想象，如果這次多邊活動不是在中國舉行，金正恩很可能不會出席。此外，這次金正恩攜帶女兒金主愛一併訪華，也是其首次帶女兒出訪，在正式而嚴肅的訪問中顯示出濃濃人情味，也顯示出中朝關係特殊性。

另一方面，朝鮮外交更為積極活躍，有可能更加主動推動國際秩序與地區秩序朝有利於其利益的方向發展。主動參加多邊活動是參與國際與地區治理的重要方式，金正恩通過與衆多國家領導人共同出席九三閱兵活動，在多個場合與其他國家領導人積極互動，可以理解為朝鮮認為新時期國際與地區環境形勢下必須和中俄等國保持緊密合作，並據此決定主動與相關國家共同推動地區與國際秩序發展。對此，8月19日，朝鮮勞動黨中央委員會副部長金與正與外務省若干局長談話時也明確指出，朝鮮是地區中心國家，要向著有利於朝鮮國家利益的方向管控急劇變化的地區與國際地緣政治局勢。

中國也從各種細節安排上顯示出對金正恩此次來訪的高度重視。其一，在金正恩抵達與離開北京時，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蔡奇等同志進行迎接與歡送。其二，由於本次來訪領導人較多，不同於習近平主席更多是與這些領導人舉行“會見”，和金正恩不僅進行“會談”，而且還舉行晚宴與茶敘。其三，尤其是在閱兵現場等多邊場合，金正恩的位置緊靠習近平主席。

中朝關係進入穩定發展期

綜上可見，中國和朝鮮對新時期兩國關係高度重視，接下來中朝關係預計會進入穩定發展期：

一是以金正恩訪華出席九三閱兵式為契機，兩國將進一步加強高層互動。從中朝關係發展特點看，元首戰略引領一貫發揮著特殊作用。習近平主席在會見金正恩時也明確指出，中國願同朝方加強高層交往和戰略溝通，深化治黨治國經驗交流，加深相互了解和友誼。今年10月10日朝鮮將迎來勞動黨建黨80周年，朝鮮高度重視，正在為慶祝做大型排練等相關準備，預計屆時中國有可能派出高級別官員出席慶祝活動。

二是以兩國元首達成的共識為契機，兩國務實合作將得到加強。在兩位領導人會談時，習近平主席指出，中國願與朝鮮“密切各層級互動，開展各領域務實合作”。金正恩指出，“願深化兩國互利經貿合作，取得更多成果”。當前，朝鮮正在緊鑼密鼓地推進國家經濟建設與民生發展，預計兩國在諸多領域可能展開務實合作。同時，在朝鮮關切的相關問題上，中國也會綜合考慮，積極幫助解決。

三是以朝鮮半島各方互動加強為契機，兩國溝通與合作將進一步加大。今年以來，朝鮮半島相關方密集互動，正在積極謀劃推動半島局勢取得突破。特朗普再次入主白宮後多次指出，希望和金正恩直接對話解決相關問題。李在明政府上台後，通過停止對朝廣播等舉措積極和朝鮮建立互信關係，希望改善朝韓關係。面對當前半島局勢迅速發展，中朝兩國有必要加強戰略溝通。2018年至2019年，朝美元首三次會晤，每次會晤前金正恩均會訪問中國，顯示出在半島局勢發展重要時刻，中朝戰略溝通所發揮的重要作用。在本次習近平主席與金正恩會談時，習近平主席指出，“在朝鮮半島問題上，中方始終秉持客觀公正立場，願繼續同朝方加強協調，盡力維護朝鮮半島的和平穩定”，金正恩指出，“朝方讚賞中方在朝鮮半島問題上的公正立場，願在聯合國等多邊平台繼續加強協調，維護好雙方的共同和根本利益。”

推動解決半島問題任重道遠

從朝鮮半島局勢發展走向看，各方互動方向與結果無非是三個方面：其一，朝美、朝韓開展實質性對話，降低地區陣營對抗，緩解軍備競賽；其二，各方維持既希望對話又難以取得突破的現狀，陣營對抗與軍備競賽仍然存在；其三，朝美加大對峙，強化地區陣營對抗，加劇軍備競賽，甚至不排除局勢再度出現衝突一觸即發的局面。

從目前看，各方共同努力推動相關對話展開符合各方共同利益，但從現實條件來看，維持現狀可能性較大，推動各方實現實質性對話仍然存在巨大難度，甚至不排除在有關方誤判下局勢進一步惡化的可能性。

阻礙各方開展實質性對話的最大難度在於如何處理朝鮮半島無核化問題。從美國角度，儘管特朗普幾次口頭表示朝鮮是一個核武國家，但從美國戰略界態度來看，仍然堅持朝鮮半島無核化立場，他們認為如果美國默認朝鮮擁有核武器，韓國與日本將緊隨其後、努力實現自主擁核，從而降低對美國的安全依賴，將嚴重打擊美國盟友體系。考慮到美國態度、國際形象等因素，韓國李在明政府也堅持朝鮮半島無核化方向。也就是說，即使特朗普政府與李在明政府明明知道短期內難以實現朝鮮半島無核化，但是作為和朝鮮進行會談的方向，很可能會繼續堅持朝鮮半島無核化。

但是從朝鮮角度，從其釋放的各種信號來看，發展核武器是在面臨美韓安全壓力下保障國家安全必要之舉，朝鮮很可能不願意以朝鮮半島無核化為方向與美國和韓國展開對話。

此外，在特朗普政府第一任期，朝美三次元首會晤無果而終也對兩國再次舉行對話解決相關問題產生了阻礙。無論是特朗普，還是金正恩，爲了對話而實現對話的“宣傳效果”已經不復存在，兩者對再次對話能達成什麼實質性成果更為小心翼翼，在條件未成熟時，很可能不會再貿然進行直接對話。

朝鮮2023年年底開始推出的“兩國論”也會阻礙朝韓對話。從朝鮮角度，無論是金正恩本人，還是修改後的憲法，以及民衆認知，均認為目前朝鮮與韓國是兩個處於交戰狀態的敵對國家，已經完全不是“同一個民族暫時處於分裂狀態的兩個國家”。換句話說，朝鮮對於發展與韓國的關係並沒有特別期待與特別對待，是否發展、何時發展與韓國的關係，要取決於朝鮮對解決自身問題上韓國作用的評估，現實也並不樂觀。朝鮮認為，即使文在寅政府時期重視對朝關係改善、積極推動朝美對話，但是韓國依然處處看美國顏色行事，絲毫沒有戰略自主性，在推動美朝對話與解決半島問題上沒有發揮應有的獨立作用。韓國總統李在明在今年8月訪問美國期間所再次透露的“希望在美韓同盟框架下處理對外問題”，也定會讓朝鮮進一步降低對韓國期待。

朝鮮通過進一步加強與中國和俄羅斯的關係也會更為自信，極有可能因此降低與美國和韓國對話的期待。從國內看，朝鮮不僅近年來戰略武器迅速發展，比如空中預警機公開亮相、海軍新型驅逐艦下水等，而且國內市政建設迅速推進，和盛大街從無到有發展迅速，晚上一片燈火輝煌。從對外看，通過派兵援俄參戰，進一步加強了與俄羅斯的合作，尤其是在軍事安全領域。今年4月，俄羅斯與朝鮮相繼公開宣布朝鮮軍人參與俄羅斯收復庫爾斯克地區戰鬥，這也是繼2024年雙方簽訂《全面戰略伙伴關係條約》以來雙方建立戰略伙伴關係最具實質性的舉措。尤其值得關注的是，俄羅斯也首次公開強調雙方是“同盟”關係，同時強調同等情況下將履約出兵援助朝鮮的意願，這些必然會增強朝鮮在不改善與美韓關係情況下保障國家安全的信心。

如上所述，金正恩此次訪問中國是經過深思熟慮後的戰略選擇，其主動改善對華關係的動力更強，來華後不僅看到中國在經濟民生等領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在閱兵式上也看到中國國防軍事現代化取得了迅猛發展，另外，今年以來中國在關稅戰等問題上敢於對美國堅持原則與主持公道也定會給朝鮮留下深刻印象，這些都會堅定新時期朝鮮發展對華關係的決心。從金正恩訪華歸國後再三向中國表示“感謝”來看，這次訪問實現了預期目標，通過強化與中國的關係，朝鮮也會進一步增強在不改善與美韓關係的情況下實現自身各方面訴求的信心。

在複雜敏感的半島局勢下，以金正恩訪華為契機，中朝、俄朝關係都得到了加強，朝鮮在新一輪的半島局勢轉圜上已經下了先手棋。中國一貫積極推動包括朝鮮在內的相關方通過對話解決有關問題，並堅決反對地區出現陣營對抗與冷戰格局，通過與朝鮮和俄羅斯加強戰略溝通，中國在新一輪的半島局勢轉圜上也更為積極主動。

當前朝鮮半島各方儘管互動密集，但是各方政策差異仍然較大，半島問題解決面臨巨大困難。相關方應該加強戰略溝通，加大實質性合作，務實推動半島局勢向著積極方向發展，這其中不僅韓國應積極和中國加強溝通與合作，共同努力推動朝美早日實現對話，美國也應積極加強與中國溝通與合作，積極解決朝鮮合理關切，為最終實現朝鮮半島問題妥善解決做出共同努力。

（作者係中國社科院亞太與全球戰略研究院研究員）

（本文發布於《紫荆》雜誌2025年10月號）